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嘉明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宴会收尾的嘈杂与低语。他脸上惯有的爽朗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担忧和压抑的怒火。
他看到张梓谦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仿佛与窗外那片璀璨繁华的城市夜景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悲伤。
陈嘉明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梓谦,酒店这边……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宾客也陆续离开了。叔叔阿姨那边,我让司机先送他们回去了,他们……很担心你。”
张梓谦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陈嘉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难受。他犹豫再三,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语气带着明显的劝阻:
“梓谦,听我一句,别去了。”他指的是医院。
他上前一步,与张梓谦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窗外,却带着不同的焦灼:“现在去还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经发生了,订婚宴已经毁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李雨桐她……她做出了选择。”
他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你现在去医院,能看到什么?无非是坐实她确实为了那个王浩宇丢下了你!无非是亲眼看到他们可能……可能更不堪的画面!那只会让你更难受,更丢脸!何必呢?”
陈嘉明转过头,急切地看着张梓谦冷硬的侧脸轮廓:“结局已经定了!她当着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的面,为了另一个男人跑了!这还不够清楚吗?你再去找她,再去求证什么,只会显得你……显得你放不下,显得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要了!”
他几乎是苦口婆心,希望好友能及时止损,不要再投身于那显而易见的、自取其辱的火坑。“算了吧,梓谦。为那种女人,不值得再浪费任何情绪。我们回家,或者去我那儿,喝一杯,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重新开始!”
陈嘉明的话,句句在理,字字都戳在现实的痛处。是的,结局已定,羞辱已成,再去医院,除了亲眼验证自己的失败和可笑,还能得到什么?
张梓谦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陈嘉明。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台上的冰冷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决绝。
“不,嘉明。”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要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出去,也仿佛在积蓄面对最终审判的力量。
“我不是去挽回,也不是去质问。”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是去……给自己一个理由。”
他看向陈嘉明,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一切迷雾:“一个让我能彻底死心,彻彻底底,不留任何余地、任何幻想的理由。”
他需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看到李雨桐是如何守护在另一个男人病床前。
听到她是如何为了王浩宇,将他张梓谦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需要这些真实的、血淋淋的画面和声音,来覆盖掉过去三年里那些虚假的甜蜜和温存。他需要最极致的痛,来斩断所有残存的、不该有的留恋。
“这三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张梓谦的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我需要一个句号。一个鲜血淋漓、让我永世不忘的句号。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的……重新开始。”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那不是冲动,而是经过极致的痛苦淬炼后,生出的近乎自虐的清醒。他要去亲手撕开最后的伪装,将最丑陋的真相暴露在自己面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完成一场情感的献祭与终结。
陈嘉明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张梓谦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逃避,而是一场彻底的毁灭与重生。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拍了拍张梓谦的肩膀。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张梓谦立刻拒绝,态度坚决,“我自己去。”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是他与过去三年那个愚蠢深情的自己,最后的告别仪式。他必须独自面对,独自承受。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迈步向休息室外走去。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陈嘉明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他知道,这是张梓谦必须独自走过的炼狱。
张梓谦穿过已经变得冷清、只有工作人员在默默收拾残局的宴会厅走廊,无视那些投射过来的、混合着同情与好奇的复杂目光。他径直走出铂悦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他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
他抬手,拦下了一辆正好经过的出租车。
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与刚才酒店里奢华的香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傅,市第一医院。”他报出目的地,声音平静无波。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出租车汇入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将那座刚刚见证了他所有耻辱的铂悦酒店,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如同流动的画卷,霓虹闪烁,灯火通明,勾勒出都市夜晚的繁华与喧嚣。然而,这一切的光亮与鲜活,都无法照进张梓谦此刻晦暗的心底。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却没有焦点。
三年。
整整三年。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回,不受控制。
初次见面时,她羞涩又明亮的笑容。
她答应他告白时,那带着雀跃的点头。
他加班深夜回家,她留着灯,在沙发上等到睡着的侧影。
他提出加名时,她那番关于“经济独立”的冷静言论。
他生日那天,那碗冰冷坨掉的长寿面。
他亲手打造银戒时,掌心留下的细微划痕和满心期待。
婚纱照拍摄时,那频繁响起的、属于王浩宇的来电铃声。
订婚宴前夜,她信誓旦旦保证“浩宇很懂事”时那不以为然的表情……
以及,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她为了一个电话,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甩开他的手,用那种看仇人般的眼神瞪着他,骂他“冷血”,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决绝逃离的背影……
甜蜜的,温暖的,期待的,无奈的,失望的,冰凉的,屈辱的……所有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最终融合成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要去亲手终结这一切。
用最残酷的方式,为自己这三年的深情,画上句号。
出租车内,寂静无声,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张梓谦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任由那冰冷的触感,试图冻结心中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楚。
这是一条,通往真相,也通往彻底心死的,孤独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