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苏璃几乎没合眼。
窗外的黑影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反复回想那个一闪而过的轮廓——不高,有些瘦削,动作快得不像常人。是江临的人?还是……“暗河”?或者,是幻象里那双冰冷眼睛的主人,已经从历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不寒而栗。
天刚蒙蒙亮,她就离开了宿舍。没去修复室,那里让她心里发毛。她直接去了中心的资料库,把自己埋进故纸堆里。她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没疯,证明那些幻象有迹可循。
“额森……”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满语?像是人名,但又不太完整。她检索了清宫档案里所有可能与乾隆时期侍卫、刺杀事件相关的记录,尤其是涉及名字发音相近的人物。浩瀚的资料看得她头晕眼花,却一无所获。
上午九点整,江临准时出现在资料库门口。他换了一身深色的作训服,整个人显得更加利落冷硬。
“苏老师,设备准备好了。”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昨晚那个发出警告后又消失的男人不是他。
苏璃合上厚重的档案册,抬起头。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线。她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来昨晚不止她一个人没睡好。
“好。”她站起身,没多问一个字。
激光显微实验室在走廊最深处,密封性极好。冰冷的白色墙壁,各种精密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央的工作台上,那柄布满锈蚀的青铜短剑已经被妥善固定。
江临没带其他人。他亲自操作主控电脑,调出参数,动作熟练。苏璃则戴上特制的防护镜和手套,走到激光发射器前。
“开始吧。”江临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璃深吸一口气,将个人杂念强行压下。她调整焦距,一道极其纤细的蓝色激光束精准地打在剑格附近的锈层上。细微的爆鸣声响起,金属氧化物在高温下瞬间气化,露出底下更原始的层面。
她能感觉到江临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手上,或者说,落在激光与青铜剑接触的那个点上。那不是监督,更像是一种狩猎般的等待,等待她露出破绽,等待某种超自然现象的再次发生。
苏璃抿紧嘴唇,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操控和视觉反馈上。激光稳定地移动,剥开历史的尘埃。她的专业素养在此刻占据了上风,动作稳定而精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仪器运行的声音。
突然,当激光清理到剑格侧面一个被厚重锈痂覆盖的凹陷处时,苏璃的心脏莫名一紧。不是刺痛,而是一种微弱的、被扼住呼吸般的窒息感,伴随着极其细微的耳鸣。
来了!
她握着操控杆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泛白。但这一次,她没有慌乱,更没有叫出声。她几乎是凭借一种本能,强行压制住了身体想要后退的冲动,只是将激光的能量输出略微调低,速度放慢。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有点痒。但她不能动,甚至不能抬手去擦。
她不能让江临看出任何异常。
激光一点点剥开最后那点顽固的锈层。一个清晰的、笔画古拙的铭文,逐渐显露出来。
是一个“祭”字。
不是常见的“祭祀”铭文,这个“祭”字的写法更加古老,带着一股森然的意味,尤其是右边那个“又”(手)的部件,刻痕深重,仿佛不是用手握着工具刻上去的,而是用某种尖锐的爪子硬生生抓划出来的。
那股窒息感在这个字完全显现时,达到了顶峰。苏璃感觉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眼前微微发黑。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和姿势。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指缝干净。手里捏着一方深蓝色的棉质手帕。
苏璃猛地一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头避开,警惕地看向江临。
江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控制台,站到了她身侧。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他举着手帕,动作停在半空。
“汗。”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她的额头,又落回她刚刚死死握着操控杆、此刻还未完全放松的手指上。
苏璃没有接。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因为刚才的紧绷而有些沙哑:“没事。谢谢。”
她避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那个“祭”字,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他看到了吗?看到她刚才的异常?还是仅仅出于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程式化的“关心”?
江临也没坚持,默默收回了手帕,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青铜剑上,俯身仔细观察那个新出现的铭文,眉头微微蹙起。
“‘祭’……”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字背后的含义。“看来,这柄剑的来历,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苏璃没有接话。她看着那个让她产生强烈不适感的“祭”字,又想起昨夜幻象中年轻侍卫临死前的呼喊——“额森哥哥”。
这两个线索像两条冰冷的蛇,在她脑子里缠绕、吐信。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而身边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他递过来的,究竟是善意,还是另一种更隐蔽的试探?
实验室的冰冷空气,仿佛更加凝滞了。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