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后余生的喜悦,被一声响亮的腹鸣刺破。

一个孩子的肚子,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叫声。

这声音像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连锁反应。

“咕噜……咕噜噜……”

此起彼伏的饥饿声,在寂静的山洞里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交响。

空气重新变得沉重、黏稠。

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流民们,脸上褪去了病气,却爬上了另一种灰败。

对饥饿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更加直接,更加折磨人。

“公子,我们的干粮……已经没了。”

福伯的声音干涩,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布袋,里面连一点碎屑都找不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云身上,这一次,不再是敬畏和感激,而是混杂着乞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能救我们的命,但你能填饱我们的肚子吗?

一个身材瘦高、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眼神在王猛腰间的佩刀上扫过。

“公子,我们都是烂命一条,饿死也是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很低。

“这绿洲外面,总有村子吧?

我们有刀,有把子力气,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抢。

空气瞬间凝固。

一些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呼吸变得粗重。

这比饿死,似乎是一条更快的活路。

王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孙长青喝下最后一口药汤,冷冷地瞥了那个男人一眼。

“蠢货,我们这副样子,是去抢人,还是去送死?”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疤脸男人梗着脖子反驳。

“都住口。”

陆云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病弱的喘息,却让所有争吵戛然而止。

他扶着岩壁,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苛责。

陆云拍了拍身旁小山般堆积的狼肉,对众人扬声道:“还有之前剩的这百斤狼肉。咱们把它风干一下,就能慢慢吃了。”

众人原本低垂的脑袋瞬间抬起,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在这物资匮乏的深山里,这百斤狼肉无疑是一份珍贵的馈赠。于是,大家立刻行动起来。有人找来锋利的刀具,将狼肉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有人则去收集麻绳,准备用来悬挂狼肉。

他又平静地指了指山洞外那片在晨曦中轮廓渐明的绿洲。

“而且,

看那条河。

有水,就有活路。”

他又指向脚下坚实的土地。

“看这片地。

抢来的东西,吃完就没了,还会引来无休无止的追杀。”

“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才能让我们真正地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众人死寂的心湖。

“我要在这里,开垦出千亩良田。”

“我要引大河的水,灌溉每一寸土地。”

“我们要建起坚固的房子,再也不用担心风吹雨淋。

我们要有吃不完的粮食,再也不用挨饿。”

陆云的目光变得灼热,他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人,一字一句。

“这里,将是我们的家。

一个,塞上江南。”

塞上江南?

流民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信。

他们只看到一片荒地,哪来的良田?

那个疤脸男人嗤笑出声。

“公子,你怕是病糊涂了。

就凭我们这些人,用手去刨吗?”

陆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他拖着病体,一步步走到山洞口。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捡起一根被火烧得尖锐的木棍。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狠狠刺入脚下坚硬的龟裂土地。

“噗嗤。”

木棍只没入了一寸,就被死死卡住。

陆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手臂不住地颤抖。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一幕,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冲击力。

王猛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过木棍,然后抡起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对着木棍的末端狠狠砸了下去!

“咚!”

木棍又深入了几分。

王猛抬起头,环视众人,声音沉闷如雷。

“公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福伯叹了口气,也蹒跚着走过来,找了一块尖锐的石片,开始在地上费力地挖掘。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行动。

他们没有工具,就用手,用石头,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

然而,希望的火焰刚刚点燃,就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一头冷水。

“啪!”

一个男人手中的尖石碎裂开,他的手掌也被划得鲜血淋漓。

他泄气地把石头扔在地上。

“不行啊公子!这地太硬了!没有锄头,没有犁,我们就算干到明年,也开不出几亩地来!”

众人的动作再次慢了下来,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心气,眼看就要散了。

陆云却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咳了几声,指着不远处那条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河。

“地太硬,刨不动。

那河里的水,总够软吧?”

众人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王猛,你带几个壮劳力,去河边水流平缓的地方,用石头垒一道半圆的矮墙,把水湾给兜住。”

他又看向几个妇人。

“你们,跟我来,去那边林子里,找一种叶子像巴掌,开紫色小花的藤,有多少要多少。”

疤脸男人又忍不住了,讥讽道。

“公子,我们都快饿死了,你让我们去玩泥巴,摘野花?”

王猛冰冷的眼神扫了过去,那男人立刻缩了缩脖子。

陆云根本没看他,只是平静地说。

“想吃饭的,就按我说的做。

不想动的,就留在这等死。”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妇人,率先走向河边的树林。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河湾里,一道简陋的石墙已经筑好。

妇人们也抱着一大堆紫色的藤蔓回来。

“把这些藤,用石头砸烂,砸出汁水来。”陆云指挥道。

妇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把这些烂藤,全都扔进那道石墙围起来的水湾里。”

绿色的汁液混着破碎的藤蔓被抛入水中,迅速散开。

水面依旧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疤脸男人小声嘀咕。

“我就说吧,瞎折腾……”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见平静的水湾里,突然有鱼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

一条,两条……十条……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鱼,像是疯了一样从水底窜出,挣扎了几下,就全都翻着肚皮漂在了水面上!

整个水湾,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竟铺满了白花花的鱼!

“鱼!是鱼!!”

一个孩子尖叫起来。

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然后爆发出震天的狂喜,争先恐后地冲进齐膝深的水里,用手、用破衣服,拼命地捞着那些唾手可得的鱼。

就连那个疤脸男人,也一边抽着自己嘴巴,一边手脚并用地往怀里搂鱼,激动得满脸通红。

当夜,营地里燃起了十几堆篝火。

浓郁的烤鱼香气驱散了死亡和绝望的阴霾,每个人都捧着烤得焦黄流油的鱼肉,吃得满嘴是油,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陆云靠在王猛身边,没有吃多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欢腾的景象。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看向那片在火光下显得更加深沉的土地,又看了看流民们那依旧瘦弱的身体和被石块划破的双手。

“王猛,鱼总有吃完的一天。

河神也不会天天赏饭吃。”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地,自己的粮仓。”

“要开垦这片地,光靠手是不行的。

我们……需要真正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