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绿洲深处走,活人的气息就越是稀薄。
外围的树林好歹还有几分绿意,到了这里,只剩下扭曲挣扎的枯枝,像无数伸向天空求饶的手臂。倒塌的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被风沙侵蚀得看不出原貌,黑洞洞的门窗像是凝固的哀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那是树木腐烂后的霉味,混杂着泥土深处翻上来的腥气,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旧铁般的血锈味。这股味道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坠在肺里,让人胸口发闷。
王猛走在前面,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挡在了身后。他一脚踢开一块绊脚的碎石,却听到一声闷响,脚下的触感不对。
他拨开厚厚的落叶和浮土,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士兵遗骸显露出来。
遗骸身上的盔甲已经锈烂得不成样子,被王猛的靴尖一碰,就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作一地暗红色的铁渣。
“看来,这里以前确实是一处军垦营地。”王猛的声音低沉,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压抑。
陆云扶着一截断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没有去看那具白骨,目光却在周围那些残破的建筑布局上扫过,脑子里迅速勾勒出它们完整的模样。
“规模不小,至少能驻扎五百人以上。”他喘息着做出判断,“看这些墙壁倒塌的方向和焚烧的痕迹,这里似乎经历了一场很惨烈的战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然后……可能还有瘟疫。”
只有一场残酷的战争,再加上一场无人能控的瘟疫,才会让一个如此规模的营地被彻底废弃,连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任由它在这里腐烂成一座坟场。
夜色降临得很快。
废墟里的夜晚,比戈壁上更加阴冷。没有了星月的戈壁尚且显得空旷,而被无数断壁枯树分割的废墟,则充满了未知的角落和阴影。
阵阵阴风贴着地面打着旋,吹过残破的窗棂和墙壁的缺口,发出呜呜的声响,时高时低,像是无数屈死的冤魂在断断续续地哭嚎。
王猛握紧了手中的刀,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陆云更紧地护在身后,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可疑的响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不远处一间半塌的营房中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轻,很微弱,几乎要被风声完全掩盖。
可它和风声完全不同。
风声是空洞的,而这声音里,却带着活人才有的、压抑不住的悲伤。
是人。
是一个活人的哭声。
王猛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刀已出鞘半寸,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他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战斗起势,准备迎敌。
“别动。”
陆云却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王猛不解地回头。
“安静。”陆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收敛杀气。
这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没有半点伏兵该有的杀气和隐匿。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交织而成的悲鸣。
两人对视一眼,王猛缓缓将刀收回鞘中。
他们放轻了脚步,像两只在夜色中穿行的狸猫,借着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间传出哭声的营房。
营房的墙壁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上到下,足够一人窥视。
陆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了过去。
昏暗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来,勉强照亮了屋里的一角。
一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影,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他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因为极度消瘦而显得异常凸出的脊骨,和一头乱蓬蓬的、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花白头发。
他正死死地抱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袖管,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浸湿了身前的破布衣衫。
那是一种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的、死寂般的悲伤。
就在陆云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一行行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小字,如同瀑布般浮现在他眼前,将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完全笼罩。
【姓名:李德】
【身份:流浪木匠】
【状态:残疾(失去左臂)、绝望、饥饿、濒死】
【技能:木工(大师级)、机关术(精通)】
【隐藏天赋:鲁班之心(未觉醒,领悟后可极大提升创造力与工艺精度)】
大师级木工!
还他妈懂机关术!
陆云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惊呼出声。
这哪里是什么闹鬼的废墟!
这分明是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埋藏着无价之宝的宝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知道,不能贸然闯入。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他的警惕心和攻击性都是最强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做出过激的反应。
他转过头,对身旁的王猛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吩咐道:“在外面,离门口远一点,生一堆火,动静弄大点。”
王猛虽然不解,但看到陆云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立刻退开去执行命令。
很快,一堆篝火在营房外不远处“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阴冷的寒意,也让这片死寂的废墟多了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陆云深吸了一口带着腐朽味的冷空气,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了那仅剩的、他自己一直没舍得吃的半个野菜饼子。
饼子已经又干又硬,但在这片连草根都找不到的地方,它比黄金还要珍贵。
他握紧了饼子,独自一人,朝着那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步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