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羊油灯噼啪作响,映照着老者沟壑纵横的面容。那双与林澈极为相似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激动的水光。
“你的母亲,我的女儿萨仁图雅...她还好吗?”老者颤声重复着问题,枯瘦的手伸向林澈,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林澈僵在原地,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记忆碎片——冰冷的海水、颠簸的小船、金焕救起他时怜惜的眼神...这一切与北境王族怎么可能有关联?
皇甫玦上前一步,挡在林澈身前,语气警惕:“阁下是何人?为何称永宁公主为外孙?”
老者缓缓坐回虎皮垫上,示意呼衍硕解释。
大祭司躬身行礼,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这位是北境十三部共主,苍狼部大可汗阿史那逻。二十年前,他的独女萨仁图雅公主奉命与中原和亲,嫁与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林澈如遭雷击。这不可能!若他是北境公主之子,为何会成为林皇后的孩子?
“大祭司恐怕弄错了。”皇甫玦冷静反驳,“永宁公主是林皇后所出,这是不争的事实。”
阿史那逻突然激动地咳嗽起来,呼衍硕连忙为他抚背,接着说道:“十六年前,萨仁图雅公主与林皇后同时生产。但公主产下的孩子被偷梁换柱,而真正的北境血脉被伪装成林皇后所出的公主。”
帐篷内一片死寂。林澈忽然想起太皇太后手札中“双生非双”的暗示,以及金焕锦囊中关于北境王族胎记的提示。
他深吸一口气,撩开左肩的衣襟,露出那个新月形胎记:“因为这个?”
阿史那逻的眼泪终于落下,他用北境语喃喃说着什么,呼衍硕翻译道:“大汗说,这是苍狼王族的印记,每一代只有一个子嗣会继承这个胎记。”
皇甫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若林澈真是北境王族血脉,那么他们不仅是兄弟,更是敌国王族与中原皇子的关系。这重身份若被揭穿,林澈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事还有谁知道?”皇甫玦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意。
呼衍硕与阿史那逻交换了一个眼神:“除了帐内几人,只有...二皇子皇甫琮。”
林澈猛然醒悟:“所以他才会如此急于除掉我!”
一切都说得通了。皇甫琮不仅忌惮他皇子的身份,更抓住了他这个足以致命的把柄。
阿史那逻突然挣扎着起身,向林澈伸出手:“孩子,跟我回北境吧。中原人不会接受你的身份,但在草原上,你将是最尊贵的王族。”
林澈看着老者殷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是林澈,也是金梅,如今又多了北境王族血脉的身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一时间难以抉择。
“大汗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最终缓缓开口,“但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才是我的家。”
阿史那逻眼中闪过失望,但很快又变得坚定:“既然如此,北境大军即日退兵。”
呼衍硕震惊:“大汗!各部首领不会同意的!”
“传我命令!”阿史那逻突然挺直腰板,展现出王者的威严,“任何部族敢违抗命令,视为背叛苍狼部!”
他转向林澈,眼神柔和下来:“这就算...外公送你的见面礼。”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北境士兵冲进来:
“大汗!阿史那炎将军他...他带着三个部族反了!说要擒拿中原公主祭旗!”
帐内气氛顿时紧张。皇甫玦立刻护住林澈,剑已出鞘三寸。
阿史那逻怒极反笑:“好个阿史那炎,终于露出狼子野心了!”他对呼衍硕道,“调我的亲卫队,平定叛乱!”
“来不及了。”又一名士兵连滚爬进帐篷,“叛军已经包围了大营!”
刀剑碰撞声与喊杀声越来越近,帐篷突然被撕裂,阿史那炎手持滴血的长刀站在外面,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老东西,该让位了!”
他的目光转向林澈:“还有你这个杂种,不配拥有苍狼血脉!”
皇甫玦迅速将林澈拉到身后,与几名亲卫形成保护圈。阿史那逻在呼衍硕的搀扶下站起身,尽管虚弱,却依然气势不减:
“阿史那炎,你可知道背叛苍狼部的下场?”
“苍狼部?”阿史那炎大笑,“从今天起,北境只有雄鹰部!”
混战一触即发。阿史那炎的叛军与大汗的亲卫在帐篷内外厮杀,皇甫玦护着林澈且战且退。
“我们必须回中原大营求援!”皇甫玦在林澈耳边低语。
林澈却摇头,举起手中的金铃:“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他回忆太皇太后手札中记载的往生咒全文,结合呼衍硕之前的反应,大胆地摇动金铃,同时用北境语高喊:
“苍狼之神在上,请见证背叛者的结局!”
这纯属虚张声势,但效果出奇地好。许多叛军士兵听到苍狼之神的名号,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北境人笃信萨满教,对神灵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
阿史那炎见状大怒:“别被他骗了!那只是个中原杂种!”
林澈不退反进,走向阿史那炎:“我以苍狼血脉起誓,今日背叛者,将永世不得往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金铃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配合他肩上半露的新月胎记,竟真有了几分神性。
几个叛军士兵开始后退,有人甚至丢下了武器。阿史那炎气得双眼通红,举刀冲向林澈:
“去死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阿史那炎的手腕。长刀落地,他惨叫一声。
帐篷外,赵擎率领的中原骑兵如神兵天降,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皇甫玦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林澈的手。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那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阿史那逻在呼衍硕的搀扶下走来,看着被制服的阿史那炎,长叹一声:
“孩子,你救了北境。”他对林澈说,“若不是你,今日内战不知要死多少人。”
林澈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外公,心情复杂。血脉的牵连让他对老人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但理智告诉他,这个身份在中原将是致命的隐患。
“请大汗履行诺言,退兵吧。”他最终说道。
阿史那逻点头:“明日一早,北境联军全部撤回关外。”他犹豫片刻,又道,“你...真的不愿留下吗?”
林澈看向身边的皇甫玦,轻轻摇头:“我的路在中原。”
返程的路上,月光洒满荒原。皇甫玦与林澈并骑而行,身后是收兵回营的中原大军。
“你的身份...”皇甫玦欲言又止。
“还请皇兄保密。”林澈轻声道,“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甫玦深深看他一眼:“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永宁。”
这句话中的深意让林澈心头一暖。无论他是男是女,是中原皇子还是北境王族,在皇甫玦眼中,他始终只是那个需要守护的人。
前方,中原大营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如同指引归途的星辰。
但林澈知道,回到中原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场风暴。皇甫琮既然知道他的身世秘密,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和皇甫玦之间,在兄弟与挚爱的矛盾中,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