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易孕体质的兔妖,我下山报恩时傻眼了。
太子恩人被贬为了庶人,全京城都在笑他绝嗣。
昔日给他下绝子药的侍妾,正倚在新太子怀里娇笑:“连儿子都生不出,活该被废。”
我低头摸了摸隆起的小腹,里面正揣着十八个崽呢。
当初救他时中了情毒,为报恩我舍身相救。
如今他穷困潦倒,却仍把唯一的馒头留给我。
我握紧他的手轻笑:“等着,那些欺辱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我找到裴绅时,他正蹲在院角的井边洗衣。
初冬的天,水已经刺骨得厉害,他修长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依旧从容。
曾经执笔握剑、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如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住在城南这间最破败的院落里。
我鼻子一酸,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一年前,我在深山渡劫,遭仇家暗算,险些魂飞魄散,是他路过,以自身真龙之气替我挡了致命一击。
那时他还是大昱朝最耀眼的储君,姿容绝世,气度雍容。
我伤重迷糊,只记得他温暖的怀抱和那句“别怕”。
我们兔妖一族,最重恩情。
伤愈后,我便迫不及待地下山来寻他。
可谁能想到,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全京城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笑他被陛下厌弃,废为庶人,笑他……绝嗣。
起因是他府中一名侍妾林娇儿,在他被废前夕公然背叛,投入了新太子——他昔日皇弟裴钰的怀抱,并当众揭发,说自己早已给裴绅下了绝子药,讥讽他“连个蛋都下不出,也配位居东宫?”。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无后”的太子,在注重子嗣的皇室,彻底失去了立足之本。
我站在篱笆墙外,看着他清瘦孤直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他眼底有瞬间的愕然,随即恢复了沉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无澜。
他认出了我,毕竟妖族的容貌,与常人略有不同,更精致些。
“姑娘找谁?”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清冽。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隔壁院子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吊着眼梢打量我,嗤笑一声:“哟,这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来找这绝户了?模样倒是不错,可惜啊,跟了个没指望的。”
裴绅握着衣物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辩驳。
我心头火起,正要开口,他却对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见我们不答话,觉得无趣,啐了一口,缩了回去,嘴里还嚷嚷着:“丧门星!沾上他就倒血霉!”
我强压下怒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裴绅,是我。我来报恩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这里没有你要报的恩,只有个自身难保的废人。姑娘请回吧。”
“我不回。”我执拗地看着他,目光下落,看到他盆里那些粗糙的、甚至带着补丁的衣物,心尖又是一疼。
这哪里是他该过的日子。
就在这时,我的小腹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是的,我怀孕了。
而且是极其夸张的,十八个崽。
我们玉兔一族,本就以繁衍能力强盛著称,而我更是族中百年难遇的易孕体质。
一年前救他时,他身中奇毒,情急之下,我……以身为引,替他解了毒。
春风一度,我以为只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却没想到,回山后不久,便察觉有了身孕。
妖族孕期与凡人不同,怀胎时间更长些,但肚子……也格外显怀。
如今不过将将五月,腹部已然隆起得像座小山,宽大的衣裙都快遮不住了。
我低头,温柔地摸了摸肚子,里面那小崽子们似乎感知到母亲的情绪,又轻轻踢腾了几下。
裴绅顺着我的动作,目光落在我的腹部,猛地一凝。
他脸上血色尽褪,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那双沉寂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敢触碰的微光。
“你……”
我抬起头,迎上他震惊的目光,坦然道:“是你的。”
他身体猛地一晃,手里的木杵掉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不可能……”他声音干涩,“我早已……”
“你忘了一年前,你在岐山脚下,救过一只白兔吗?”我轻声提醒他,“那时你身中情毒‘缠绵’,是我……替你解的毒。”
裴绅瞳孔骤缩,显然想了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冲击和茫然。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一群衣着光鲜的仆从簇拥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
男的穿着杏黄四爪蟒袍,眉眼与裴绅有几分相似,却满是阴鸷得意之色,正是新太子裴钰。
而他怀里依偎着的,那个穿着桃红锦缎衣裙,珠翠满头的女子,便是当初给裴绅下药,又背主求荣的侍妾——林娇儿。
“哟,本宫的好皇兄,这是又在浣衣呢?真是……能者多劳啊。”裴钰用折扇掩着鼻,仿佛这院子里有什么污秽之气,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林娇儿用帕子轻掩红唇,发出一阵娇笑声,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裴绅和我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我隆起的腹部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审视。
“殿下您瞧,这废人府上,何时藏了个这般姿色的孕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女人,怀着谁的野种,竟也敢往这带?真是晦气!”
她说着,往裴钰怀里缩了缩,“不过也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绝户,也就配捡些别人不要的破鞋了。”
她的话音刚落,跟着他们来的那些仆从,以及院外听见动静聚拢过来的街坊邻里,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指指点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落在我们身上。
“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太子爷呢?”
“绝嗣之人,断子绝孙,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那女人肚子那么大,别是得了什么臌症吧?哈哈!”
“跟这种人在一块,能有什么好下场?”
人言可畏,慕强凌弱。
他们肆无忌惮地践踏着裴绅最后的尊严。
裴绅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线绷得很紧,脸色苍白得透明。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落魄,却似乎无法忍受这些污言秽语落在我……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他上前半步,下意识地想将我挡在身后。
我看着他那即便身处泥泞、依旧试图保护别人的姿态,再看看裴钰和林娇儿那副小人得志、赶尽杀绝的嘴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酸楚直冲头顶。
虐我是吧?虐我恩人是吧?
好,很好。
我轻轻拉住了裴绅冰凉的手。
他身体一僵,愕然回头看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兔妖天生的纯良,却又糅合了一丝冰冷的妖异。
我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十八个小生命强有力的胎动,抬眼看向面露得意的林娇儿和裴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甚至压过了那些嘈杂的议论:
“谁说他绝嗣?”
我顿了顿,在所有人骤然凝固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肚子里,揣着他裴绅的种。”
“而且,是十八个。”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些窃窃私语和嗤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愕然地看着我,目光在我异常隆起的腹部和裴绅苍白震惊的脸上来回扫视。
裴钰脸上的得意僵住,慢慢转为惊疑不定。
林娇儿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十八个?你怎么不说你怀了一窝猪崽!裴绅他早就被我用秘药坏了根本,根本不可能有子嗣!你这不知哪里来的贱人,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污蔑太子殿下!”
她口中的“太子殿下”,自然指的是裴钰。
裴绅猛地转头看我,眼底是翻江倒海的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他强行压下的、几乎不敢存在的微弱希冀。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姑娘……你……不必为了我……”
他以为我在说谎,在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替他挽回颜面。
我心里又酸又软,握紧了他冰凉的手,传递过去一丝温度。“我没骗你。”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真的是你的。一年前,岐山脚下,你中的‘缠绵’,若非我……你早已血脉爆裂而亡。那一次,便有了他们。”
他身体剧烈一震,眼中那点微光骤然亮了些,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晦暗覆盖。
他摇了摇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理智:“不可能……林娇儿的药,是之前就下了的……御医也诊断过,我确实……”
他顿住,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一个被断定绝嗣的男人,突然被告知有了孩子,还是十八个,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不信,他不敢信。
希望越大,失望时的绝望就越锥心刺骨。
他已经被打击得太深,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虚幻的泡沫。
“哈!听到了吗?”林娇儿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声音更加尖利,“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这谎撒得也太拙劣了!殿下,您快把这满口胡言的疯女人和这废人一起抓起来!”
裴钰眯着眼,打量着我,眼神阴鸷:“皇兄,你这落魄了,品味也变得……独特了?找个女人来演这出戏,不觉得太可笑吗?十八个?你当是下崽吗?”
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次充满了更多的鄙夷和嘲讽。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
“这女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为了巴结这废人,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真是不要脸!”
“肚子那么大,说不定真是得了什么怪病呢!”
裴绅听着那些话,脸色更白,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力道有些大,带着微颤。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恳求,低声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他都这样了,还想着让我走,别被他牵连。
他还说他一切都好。
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屈辱和灰败,我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疼得厉害。
这傻子。
我正要开口,肚子里的崽崽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被欺辱、母亲被质疑的愤怒,突然齐齐躁动起来,拳打脚踢。
“呃……”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捂住了肚子。
这次胎动异常猛烈,甚至能隐约看到肚皮上鼓起的小包。
“姑娘!”裴绅脸色骤变,立刻扶住我,也顾不得什么避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抬头,厉声对着裴钰那群人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他这一声吼,带着积压已久的戾气和属于昔日太子的余威,竟让裴钰和林娇儿以及那些仆从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娇儿反应过来,更是气急败坏:“你吼什么吼!一个废人还敢嚣张!你这不知哪来的野女人肚子疼,关我们什么事!说不定是报应!”
裴绅根本不理会她,只是紧张地看着我,扶着我的手臂稳健有力,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带你去看大夫……”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无助。
他现在身无分文,连请个像样的大夫都难。
我缓过那阵剧烈的胎动,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脸色可能有些发白。“别担心,他们只是……有点调皮。”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裴钰和林娇儿,眼神冷了下来。
“林娇儿,你说你的秘药万无一失?”我慢慢直起身,一只手依旧被裴绅紧紧扶着,另一只手轻抚着腹部,“那你可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你那点阴私手段,在真正的……机缘面前,不值一提。”
我刻意说得模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
林娇儿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但立刻又强自镇定:“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裴钰也冷笑道:“皇兄,你就陪着这疯女人继续演吧。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样!我们走!”
他显然不想再纠缠,觉得留在这里有失身份,带着林娇儿和仆从,在一阵嘲讽和议论声中扬长而去。
院外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了,也渐渐散去,只是那些充满恶意和鄙夷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和裴绅,以及满地的狼藉和刺骨的寒意。
裴绅慢慢松开了扶着我的手,退开一步,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肚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姑娘……”他艰难地开口,“方才情急,多有冒犯。你……你真的没事?”
他还是更关心我的身体。
我摇摇头,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开裂的手,心里堵得难受。“我没事。倒是你,天这么冷,还用冷水洗衣……”
“习惯了。”他淡淡打断,转身想去继续洗那盆没洗完的衣服,背影孤寂而倔强。
“裴绅。”我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没有骗你。”我走到他面前,逼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我体质特殊,极易受孕。那一夜之后,我便有了身孕,回山后才发现。我们妖族孕期长,如今五月,便有如此规模。他们,真的是你的孩子。”
我拉起他的手,在他僵硬的抗拒中,轻轻放在了我隆起的腹部。
恰好,里面又有一个小家伙不甘寂寞地踢了一脚。
隔着厚厚的冬衣,那一下清晰的胎动,重重地撞在了裴绅的掌心。
他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想缩回手,却被我紧紧按住。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底那片沉寂的冰湖终于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不敢置信的狂潮。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眶迅速泛红。
那真实的、生命的律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感觉到了吗?”我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我手背上,冰凉一片。
这个曾经尊贵无比、如今受尽屈辱也咬牙硬撑的男人,在这一刻,因为掌心下那一下真实的胎动,因为那句“你的孩子”,彻底崩溃。
他猛地抽回手,转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着他宣泄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和委屈。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转过身,眼睛还红肿着,但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
那里面有了光,有了温度,也有了深重的担忧和愧疚。
“对不住……”他声音沙哑,“我方才……失态了。”
他目光落在我肚子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你……你怀着身子,怎能来找我?我如今这般境地,如何能照顾好你……和孩子们?”
他又开始担忧现实的问题。
我看着他,这个即使身处绝境,首先想到的依旧是别人安危的男人。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绽开一个灿烂而坚定的笑容。
“别担心,有我在。”
“从今天起,我养你。”
“至于那些欺辱你、嘲笑你、背叛你的人……”
我眼神微冷,看向院门外京城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肮脏的漩涡。
“我们慢慢算账。”
“十八个崽的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得先立个威,不是吗?”
裴绅看着我,眼神从担忧慢慢转为一种复杂的、带着震撼的信任。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我的手,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