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我口袋里所有的钱,加上叔叔卡里的三百多,一共不到一千块。
这点钱,在这座城市里,就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工作。
我信心满满地打开招聘软件,投了几十份简历。
我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成绩不错,还有过实习经验。
可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部分简历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电话,不是销售岗就是保险岗,底薪低得可怜,全靠提成。
有一家公司让我去面试,我换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满怀希望地去了。
面试官看着我那份单薄的简历,又看了看我因为熬夜而略显憔悴的脸,表情微妙。
“我们这个岗位,需要能立刻上手,并且能承受高强度加班的。”
“你看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家又不在本地,能行吗?”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质疑。
我用尽全力解释我的能力和决心,但他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让我回去等通知。
所谓的通知,自然是再也没有下文。
我这边处处碰壁,叔叔那边更是艰难。
他脱离社会太久了,除了会伺候人,会干点农活,几乎一无是处。
他连智能手机都用不熟练,更别提在网上找工作了。
他每天跟着我出门,在人才市场一站就是一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眼神越来越黯淡。
有一次,他看我愁得吃不下饭,偷偷一个人跑去了建筑工地。
他想去干苦力,扛水泥,搬砖头。
工头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又摸了摸他因为常年干家务活而变得松软的胳膊,直接摆了摆手。
“大叔,你这身子骨不行啊。”
“我们这儿可都是重活,你这要是累趴下了,我们还担不起责任。”
叔叔被人从工地上赶了出来。
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沾着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羞愧和沮丧。
他坐在小旅馆的床边,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手。
“晚晚,我是不是个废物?”
“什么都干不了,只会拖累你。”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
“叔,说什么呢!我们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可我自己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旅馆的房费每天都在消耗我们本就不多的钱。
为了省钱,我们从一天三顿饭,变成一天两顿。
再后来,一天只吃一顿。
买两个馒头,就着旅馆提供的免费热水,就是一餐。
我眼看着叔叔一天天消瘦下去,脸颊都凹陷了,眼神里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坐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地抽着我给他买的最便宜的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绝望。
一个深夜,我被他压抑的咳嗽声吵醒。
我打开灯,看到他正蜷缩在床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喝下水,咳嗽声渐渐平息。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晚晚,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我给你爷磕头认错,他也许就让我回去了。”
“你还年轻,不能被我这么拖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个家对他来说,是地狱,但也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残酷了。
“叔!”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
“你回去,就是继续当牛做马,就是把自己的骨头给他们当柴烧!”
“你这一辈子,难道就要这么过了吗?”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的皱纹里滑落。
就在我们俩都陷入绝望的时候,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王姨!
我想起了王姨。
王姨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后来搬走了,在城南开了一家小饭馆。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王姨家的屋顶漏水,那时候她家条件也不好,没钱请人修。
是叔叔知道了,二话不说,自己爬上屋顶,忙活了一整天,把屋顶修得结结实实,一分钱都没要。
王姨当时感激得不得了,硬是塞了两只自家养的鸡给叔叔,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王姨还记不记得。
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我把这个想法跟叔叔说了,他迟疑着。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可能早忘了。”
“再说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去找人,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叔,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看着他,“我们就去试一试,就算不行,也没什么损失。”
第二天,我们坐着公交车,花了两个多小时,穿过大半个城市,找到了王姨的饭馆。
饭馆不大,但很干净,生意看起来不错。
我们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一时间有些踌躇。
我们身上穿着廉价的旧衣服,满身风尘,与这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就在我们犹豫的时候,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
然后,她摘下眼镜,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是建军兄弟吗?”
叔叔局促地点点头。
王姨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从我们疲惫的脸色,到我肩上那个破旧的行李袋,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心疼。
她一把拉住叔叔的手,又拉住我的手。
“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我们开口,王姨的眼圈就红了。
她把我们拉进店里,直接拉到后厨。
听我们断断续续地讲完事情的经过,王姨气得一拍桌子。
“那老东西!简直不是人!”
“建军你就是太老实了!才被他们这么欺负!”
她指着叔叔,又心疼又生气。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
“晚晚,你做得对!”
“这种家,不待也罢!”
骂完,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出了后厨。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串钥匙回来,塞到我手里。
“别住那破旅馆了。”
“我这饭馆后院还有两间空房,以前是我儿子住的,他现在上大学不住了。”
“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出来了,虽然小点,但干净,也能做饭。”
她又指着叔叔说:“建军兄弟,你也别出去找什么活了,我这店里正缺个帮忙的,择菜洗碗,什么都行,我给你开工资!”
然后又对我说:“晚晚,你就在前台帮王姨收收银,算算账,咱们包吃包住,工资虽然不多,但先安顿下来再说。”
我和叔叔都愣住了。
我们没想到,王姨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们。
叔叔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他激动得话说不囫囵。
“王姐……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姨眼睛一瞪。
“你当年帮我修屋顶的时候,跟我客气了吗?”
“人不能忘本!你们要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王翠芬!”
那天,我们搬进了饭馆后院的小房间。
房间虽小,却有了一张真正的床,一个可以做饭的小厨房。
晚上,王姨给我们下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跟叔叔一人一碗,吃得满头大汗。
这是我们离开那个家之后,吃得最饱,也最安稳的一顿饭。
窗外是饭馆里的喧嚣人声,屋里是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
我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叔叔,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绝境之中,这一点雪中送炭的温暖,让我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