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宫宴,琉璃盏,黄金鼎,歌舞升平。
熏香的气味甜得发腻,缠绕在每一个衣着华贵的王公大臣鼻尖。太子陆昭坐在主位,眉眼含笑,正侧头听着身旁一位柔弱美人说话。
那美人是秦月,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夏知星坐在侧妃的位置上,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她看着陆昭为秦月拂去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周围的人都装作看不见。
太子宠爱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冷落出身将军府、家世显赫的侧妃,早已是京城里心照不宣的秘闻。
酒过三巡,陆昭举杯,朗声道:“今日大胜,秦姑娘为我军献上的‘连环计’居功至伟,当赏。”
秦月羞涩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能为殿下分忧,是月儿的福分。”
一片阿谀奉承之声响起。
夏知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她站起身,目光直直地射向陆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宫殿。
“殿下,秦姑娘献计有功,那臣妾的哥哥夏知远,又所犯何罪?”
陆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夏知星仿佛没有看见,继续逼问:“我兄长镇守北疆十年,战功赫赫,只因无意间撞破秦姑娘与敌军私通的信件,便被殿下设计,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悲愤。
“打断他的腿,将他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陆昭,这就是你许给夏家的荣光吗?你为了讨好她,到底能有多狠心!”
“放肆!”陆昭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满桌杯盘作响。
他眼中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怒火。
秦月吓得花容失色,柔弱地靠向陆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殿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惹得侧妃娘娘不快……”
陆昭立刻将她护在身后,看向夏知星的眼神,厌恶得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夏知星,你疯了不成?月儿心善,不与你计较,你却一再构陷于她!夏知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朕念在夏家旧功,只将他流放,已是天大的恩赐!”
“证据确凿?”夏知星笑了,笑声凄厉,“那封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秦月模仿我兄长笔迹伪造的,你当真看不出来,还是根本不想看出来?”
“够了!”陆昭厉声喝止,“来人!”
他指着夏知星,一字一句,冰冷刺骨。
“侧妃夏氏,善妒成性,构陷忠良,在宫宴之上大放厥词,毫无体统。拖出去,在殿外雪地里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用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她。
夏知星看着陆昭那张俊美却无情的脸,看着他眼中对秦月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对她深入骨髓的憎恶,心中一片麻木。
她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架着,拖出了温暖如春的宫殿。
殿外,风雪正盛。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瞬间融化成水,像是眼泪。
可夏知星没有哭。
她被重重地按倒在雪地里,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传来钻心的疼。
但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因为她知道,这是“剧情”的一部分。
是的,剧情。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叫夏知星,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在看完一本名为《权宠天下》的古早虐文后,一觉醒来,就穿成了书中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
一个为了衬托男女主爱情伟大,而存在的工具人。
她的任务,就是扮演好这个嚣张跋扈、善妒恶毒的太子侧妃,不断地给女主角秦月制造麻烦,然后被男主角陆昭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惩罚,最后在一次刺杀中,为陆昭挡剑而死。
只要完成这最后一步,她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回忆杀】在脑中一闪而过。
书里的“剧情”像电影一样清晰:陆昭对秦月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将她捧在手心;而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侧妃,却只有无尽的厌恶和利用。
她的哥哥夏知远,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将军,因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秦月与敌国二皇子暗中勾结的秘密,还没来得及揭发,就被二人联手诬陷。
陆昭亲自监刑,打断了哥哥的腿。
在哥哥被押送出京的那天,大雪纷飞,就像今天一样。她冲出府门,却被陆昭的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囚车载着她唯一的亲人,消失在风雪尽头。
那一刻的刺痛,是真实的。
即使知道这是剧情,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但她很快就将这丝真实的痛楚压了下去。
假的。
都是假的。
哥哥是假的,陆昭是假的,秦月是假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要做的,只是忍耐。
忍到为陆昭挡剑的那一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她的发髻和肩膀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寒气从膝盖处疯狂地涌入四肢百骸,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
夏知星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原本养尊处优、纤细白皙的手,此刻已经被冻得青紫,毫无血色。
她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在默默地计算着。
今天,是她穿书的第三百一十二天。
按照“剧情”的发展,刺杀事件应该发生在明年开春的皇家围猎上。
那么,离她为陆昭挡剑而死,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天,还有……一百零三天。
快了。
再忍一忍,就快了。
不知跪了多久,夏知星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风雪中,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宫道上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夏知星费力地抬起头。
是东宫的马车。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了陆昭那张冷峻的侧脸。他正低着头,温柔地为怀中的秦月拢了拢披风,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缱绻。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秦月顺着他的目光,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chiffres的得意,随即又楚楚可怜地垂下眼睫:“殿下,姐姐她……要不还是算了吧,月儿不打紧的。”
陆昭的目光扫过雪地里那个单薄的身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眼神没有丝毫停留。
“她自作自受。”
他冷冷丢下四个字,放下了车帘,隔绝了漫天风雪,也隔绝了那个跪在雪中的人。
马车再次启动,从她身边经过,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车轮卷起的雪沫,劈头盖脸地打在夏知星的脸上,冰冷刺骨。
她看着马车远去,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她居住的偏殿。
殿内没有烧地龙,空气冰冷得像冰窖。只有一个叫晚晴的小宫女守在床边,见她醒来,连忙端来一碗还温着的姜汤。
“娘娘,您终于醒了!您都昏迷大半天了,太医来看过,说您这是急火攻心又受了寒,得好生将养着。”
夏知星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姜汤。
身体的寒意被驱散了一些,但心底的冰冷却丝毫未减。
她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复盘“剧情”。
按照书里的描写,她被罚跪晕倒后,陆昭会在当晚前来探望。当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为了进一步羞辱她,让她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会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秦月铺路。
夏知星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差不多了。
他该来了。
她将喝完的空碗递给晚晴,然后故意压低了声音,发出一连串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
她侧过身,背对着门口,用手帕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做出了一副伤心又病弱的样子。
作为一个穿书者,想活到大结局,也是需要演技的。
果然,没过多久,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
陆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的太监识趣地没有跟进来,只将一盏灯笼放在了门边。
昏黄的光线,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座冰冷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夏知星听到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陆昭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蜷缩在被子里、显得格外瘦小的身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装够了吗?”他冷冷地开口。
夏知星的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来。她没有化妆,一张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破碎的水光。
她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昭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有些烦躁。
他最厌恶她这副样子,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她。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扔在床边的矮几上。
“这是夏知远的家书,他一切都好,让你不必挂念。”
夏知星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没有动。
陆昭冷笑一声:“怎么,不信?还是说,你又想借此闹出什么事端来?”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夏知星,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死活的。我是来通知你,月儿因为你白天的惊吓,心悸不止,太医说她需要静养。我决定,下个月带她去江南赏梅,散散心。”
夏知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至于你,”陆昭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她的下颌骨捏碎,“从今日起,禁足于此,好好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这殿门一步,更不许与任何人联系。”
“为什么?”夏知星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内心深处,她却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高兴。
禁足?
太好了。
禁足意味着她可以不用每天去给秦月请安,不用费尽心思扮演恶毒女配,可以安安静静地待着,计算她回家的日子。
这简直是带薪休假。
但表面上,她必须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这是她的“工作”。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殿下,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她问出了这句“剧情”里早就设定好的台词。
陆昭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夏知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随即,他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逗笑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是又换了一种博取同情的手段罢了。
他松开手,站直身体,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姿态。
他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一个听话的棋子。”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夏知星,别再耍这些没用的小聪明。你该清楚,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离开了东宫侧妃这个位置,你什么都不是。”
他笃定,这个深爱他、又贪恋权势的女人,绝对离不开他。
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
黑暗中,夏知星脸上的悲伤瞬间褪去,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慢慢坐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仿佛刚才那个心碎欲绝的人不是她。
棋子?
她轻轻地笑了。
没错,她就是个棋子。
一个等着剧情结束,就可以光荣下线的工具人。
陆昭,你放心。
我会很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