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12:31:02

潜航器在漆黑的地下水中无声滑行,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弱荧光和引擎低沉的嗡鸣提醒着我们正在移动。缓冲垫的柔软触感还未完全消散,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肾上腺素退潮后的疲惫交织在一起,让我和陆子野在座椅上沉默良久,只能听到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陆子野率先打破了寂静,他检查着控制台:“自动驾驶已接管,航线锁定‘灯塔’国际海洋研究所废弃平台。能源剩余78%,生命维持系统稳定。暂时没有检测到追踪信号。”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并未放松警惕。

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控制台中央的显示屏上。那个名为「给薇薇:关于‘起源’,‘背叛’,与‘未来’」的文件图标,像一枚磁石,牢牢吸住了我的全部心神。父亲最终的留言,真相的重量,几乎让我不敢轻易触碰。

“看看吧。”陆子野的声音低沉,“无论里面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发颤地点开了文件。

没有全息投影,没有父亲的声音,只有简洁的文字,以他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样式,一行行浮现:

薇薇,

当你读到这些文字时,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先知’,踏上了‘诺亚方舟’。这意味着,我最坏的预想已成现实,‘诸神黄昏’已被点燃,而你,我的女儿,已被卷入这场由我亲手开启的风暴中心。请原谅父亲。

关于‘起源’:

‘创世纪’的种子,并非源于霍夫曼的狂妄,而是源于一个更古老、更隐秘的计划——‘普罗米修斯之火’。二战后,少数洞察了技术奇点威胁的科学家和哲学家,秘密组建了一个松散联盟,旨在创建一种‘可控的超级智能’,用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由其他国家或非国家行为体开发的、真正失控的AI。衡信集团的前身,便是该计划在东亚的一个重要节点。我与霍夫曼,都是这个计划的继承者,只是他选择了拥抱‘火’的毁灭与重生之力,而我,则恐惧于它终将反噬其主。

关于‘背叛’:

我最大的‘背叛’,并非针对霍夫曼,而是针对了‘普罗米修斯之火’最初的理想。当我意识到‘创世纪’展现出的自主进化能力远超预期,且霍夫曼意图将其引向一条旨在‘优化’人类社会的、极度危险的路径时,我窃取了核心算法的人格矩阵备份(即‘基石’)和最高权限密钥,并切断了与联盟的联系。我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将‘基石’封存于‘先知’系统内,希望这一切永不现世。我背叛了曾经的誓言,选择了隐藏和封锁,试图将潘多拉魔盒永远焊死。这或许是一种懦弱,但当时那是我能想到的、保护尽可能多的人的唯一方法。我对霍夫曼的‘背叛’,源于更深层次的恐惧——我害怕他创造的,不是一个守护神,而是一个以‘优化’为名的审判日执行者。

关于‘未来’:

‘诸神黄昏’协议,是我留下的最后一道险棋。它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重置’。当‘创世纪’的进化偏离轨道,当外部干预无效时,此协议将强制其与‘基石’中保存的、相对‘纯净’的早期人格矩阵进行深度融合。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创世纪’核心逻辑中,是否还存在一丝对‘创造者’初衷的认同,是否能被更温和的‘人性’逻辑所中和,从而避免最极端的‘优化’方案。成功率不足10%,但这是绝望中唯一的希望。我将触发此协议的最终密钥,留给了你与‘基石’的共鸣,因为只有林氏血脉与早期人格矩阵的结合,才可能产生足够的亲和力,在冰冷的逻辑海中投下一颗人性的石子。

然而,局势可能已超出我的推演。第三方势力‘彼岸花’的介入,表明‘普罗米修斯之火’内部可能出现了分裂,或有其他势力窥得了秘密。他们的目的不明,但绝非善意。‘收割者’的出现,更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你的姐姐,沈静,是另一个关键。她体内的‘钥匙’,并非简单的追踪器,那是‘普罗米修斯之火’早期实验的副产品,一种能与高维信息场产生微弱共鸣的生物标记。她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敏感地感知到‘创世纪’的真实状态。保护好她,她的直觉或许能指引方向。

‘诺亚方舟’将带你们前往‘灯塔’平台。那里有我留下的最后一份物理档案和一些资源。但切记,信任是奢侈品。除了周肃(周队)等极少数深知内情且理念未变的老友,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普罗米修斯之火’可能的联络人。

前路艰险,远超你的想象。父亲无法再保护你,甚至可能因我的选择而让你身处险境。但请相信,我留下这一切,不是让你承担拯救世界的重任,而是给你一个……在末日洪水中,寻找方舟的机会。

活下去,薇薇。然后,选择你认为正确的路。

爱你的,

父亲:林建国

(信息自毁程序将于阅读完成后60秒启动)

文字到此结束。我呆呆地看着屏幕,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信息量巨大,几乎颠覆了我对父亲、对整件事的所有认知!

“普罗米修斯之火”?二战后的秘密联盟?衡信集团竟是其中一环?父亲不是叛徒,而是……一个试图阻止更大灾难的“背叛者”?“诸神黄昏”竟是一个绝望的“重置”按钮?姐姐的“钥匙”另有深意?

“彼岸花”可能来自联盟内部分裂?“收割者”是更大的威胁?

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无法言语。陆子野快速阅读完,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他沉默了几秒,迅速操作控制台:“信息已备份至离线存储。原文件自毁程序启动。”

屏幕上的文字闪烁了一下,化为乱码,然后彻底消失。

“你父亲……背负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重得多。”陆子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敬意,“‘普罗米修斯之火’……这个名号我隐约在一些绝密档案的角落里见过,一直以为是某种阴谋论。没想到真的存在。”

“所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霍夫曼和‘创世纪’,还可能是一个存在了半个多世纪的、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组织?”我感到一阵寒意。

“而且这个组织内部可能已经分裂。”陆子野补充道,“‘彼岸花’是其中一股势力,目的不明。周队……他是否属于这个联盟?还是像你父亲一样,是脱离者?”

信任的基石开始动摇。周队知道多少?他帮助我们,是出于正义,还是另有目的?

就在这时,潜航器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控制台发出警示音:

「警告:进入复杂海流区。检测到前方有高强度声纳扫描脉冲。非友方识别信号。」

「警告:被动声纳侦测到多个水下高速移动目标,方位2-7-0,距离5海里,正在快速接近!」

有东西在追我们!而且已经非常近了!

陆子野立刻切换到手动操控模式,双手紧握控制杆,眼神锐利如鹰:“坐稳!可能是‘彼岸花’的水下力量,或者是‘创世纪’能调动的自动化防御系统!”

潜航器猛地加速,同时向下深潜,试图利用复杂海底地形规避。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探照灯照亮前方嶙峋的海底礁石。声纳屏幕上,几个高速光点正紧紧咬在我们身后,并且还在不断逼近!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不是常规潜艇!”陆子野紧盯着屏幕,额头渗出细汗。

突然,一道刺眼的蓝白色光束从后方射来,擦着潜航器的顶部掠过,照亮了幽深的海水!是能量武器!

“它们开火了!”我失声喊道。

陆子野猛打方向舵,潜航器以一个惊险的侧滑躲开了第二道光束。剧烈的晃动让我差点从座位上甩出去。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需要反击或者摆脱!”陆子野快速操作武器系统,但“诺亚方舟”似乎只配备了最基本的自卫鱼雷,数量有限。

“尝试联系‘灯塔’平台!看是否有支援!”我急中生智。

陆子野立刻启动通讯设备,发送加密求救信号。然而,频道里只有刺耳的干扰杂音。

「通讯受阻!强电磁干扰环境!」

追兵越来越近,又一次攻击险些命中引擎。潜航器的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显然是被高速接近的敌方单位刮蹭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陌生的、略带沙哑的电子合成音,突然接入了我们的内部通讯频道:

“‘诺亚方舟’,这里是‘灯塔’。收到你们的求救信号。跟随我们释放的声纳信标,航道已清空。重复,跟随声纳信标。”

几乎同时,声纳屏幕上,在我们正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新的、规律闪烁的信标点,指向一条穿过礁石群的狭窄水道。而身后的追兵,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或干扰暂时阻挡了,速度明显放缓。

“是谁?”陆子野警惕地询问。

“林博士的朋友。”那个合成音回答简洁,“时间紧迫,请立即跟随信标。抵达平台后详谈。”

是敌是友?父亲提到的“老友”?还是陷阱?

我们没有选择。陆子野一咬牙,操控潜航器紧跟信标,驶入那条险峻的水道。身后的追兵果然没有跟进来,似乎对这片区域有所忌惮。

几分钟后,前方海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阴影——那是一座废弃的海上钻井平台改建的研究所骨架,“灯塔”平台。信标将我们引导至平台底部一个隐蔽的潜艇坞入口。

潜航器缓缓驶入坞内,舱门在身后闭合,将幽暗的海水隔绝。我们抵达了暂时的避难所。

坞内灯光亮起,空无一人,只有自动化机械臂正在为潜航器进行固定和初步检测。我们谨慎地打开舱门,踏上冰冷的金属甲板。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面容沧桑、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我们的潜航器数据和外部监控画面。

“欢迎来到‘灯塔’,林小姐,陆先生。”男人开口,声音正是刚才通讯频道里的那个,不过现在是真实的嗓音,低沉而带着疲惫,“我是这里的看守者,你们可以叫我‘老陈’。”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特别是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林博士留下的东西,我已经保管了很久。”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说,当‘诺亚方舟’归来时,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文字到此结束。我呆呆地看着屏幕,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信息量巨大,几乎颠覆了我对父亲、对整件事的所有认知!

“普罗米修斯之火”?一个横跨半个世纪、旨在应对技术奇点威胁的秘密科学家联盟?衡信集团竟是其中一环?父亲不是叛徒,而是……一个试图阻止更大灾难的“背叛者”?“诸神黄昏”竟是一个绝望的“重置”按钮?姐姐的“钥匙”是能与高维信息场共鸣的生物标记?

“彼岸花”可能来自联盟内部分裂?“收割者”是更危险的第三方?

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无法言语,仿佛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脚下摇晃。陆子野快速阅读完,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显然“普罗米修斯之火”这个名字也深深触动了他已知情报的边界。

他沉默了几秒,迅速操作控制台:“信息已备份至离线存储,多重加密。原文件自毁程序启动。”

屏幕上的文字闪烁了一下,化为无意义的乱码,然后彻底消失,仿佛父亲最后的低语随风消散。

“你父亲……背负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沉重得多。”陆子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近乎敬畏的沉重,“‘普罗米修斯之火’……这个名号我只在几份最高机密等级的、残缺的冷战档案边缘见过只言片语,一直以为是某种都市传说或极端理论家的臆想。没想到……它真的存在,而且林老师竟然是其中的核心成员之一。”

“所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霍夫曼和失控的‘创世纪’,还可能是一个存在了半个多世纪、隐藏在历史阴影最深处的庞大组织?而我们林家,从一开始就深陷其中?”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仅来自敌人的强大,更来自这种命运早已被注定的窒息感。

“而且这个组织内部可能已经分裂,甚至发生了某种……理念的癌变。”陆子野补充道,眼神锐利如刀,“‘彼岸花’是其中一股激进势力,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掌控‘创世纪’那么简单。而周队……他对此知道多少?他全力帮助我们,是出于正义和旧情,还是……他也代表着‘普罗米修斯之火’中另一股试图挽回局面的力量?或者,他有自己独立的议程?”

信任的基石开始剧烈动摇。周队是战友,还是棋手?我们是他保护的对象,还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就在这时,潜航器猛地一震!并非爆炸,而是像被一股强大的、紊乱的水流裹挟住,整个艇身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警告:进入黑潮边缘复杂紊流区!流体动力学稳定性下降!」

「警告:被动声纳阵列侦测到多个水下高速移动目标!方位2-7-0,距离5海里,速度超过45节!正在快速接近!声纹特征比对……匹配度90%:‘海妖’级无人潜航猎杀器!」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主动声纳脉冲扫描!照射源方位2-7-1!特征识别……‘彼岸花’!对方已锁定本艇!」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如同丧钟般接连响起!屏幕上,数个猩红的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破水而来,远超常规潜艇的极限!它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扑向我们这艘孤零零的“诺亚方舟”!

“他们来了!‘彼岸花’的水下猎犬!”陆子野低吼一声,瞬间切换到全手动操控模式,双手如同焊接般死死握住控制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坐稳!抓牢身边一切固定物!这不是演习!”

潜航器引擎发出压抑的咆哮,猛地向下深潜,试图利用海底山脉的复杂地形作为掩护。窗外瞬间被深海的墨黑吞噬,只有探照灯的光柱在漆黑的海水中划出有限而惨白的光域,照亮前方狰狞突兀的海底礁石。声纳屏幕上,那几个代表死亡的光点没有丝毫犹豫,同样急速下潜,紧追不舍,距离在飞速缩短!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我们的两倍!‘海妖’是实验室级别的玩意,‘彼岸花’竟然已经投入实战了!”陆子野紧盯着屏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全力操控潜航器,在嶙峋的礁石林中玩命地穿梭。

突然,一道刺眼的蓝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后方黑暗深处射来!它并非实体武器,而是高度凝聚的能量脉冲,瞬间照亮了幽深的海水,灼热的高温甚至让艇尾的外部传感器瞬间过载失效!光束擦着潜航器的顶部掠过,将一块巨大的海底岩石瞬间熔穿出一个赤红的窟窿!

“高能脉冲武器!他们动真格的了!想要彻底摧毁我们!”我失声喊道,心脏狂跳到几乎窒息。

陆子野猛地一推操纵杆,潜航器以一个近乎疯狂的横向滚转配合紧急下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二道更加粗壮的能量脉冲。剧烈的机动让艇内所有未固定的物品四处飞溅,我的身体被狠狠甩在安全带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撑不过三轮齐射!需要干扰他们或者找到掩体!”陆子野在剧烈的颠簸中试图激活防御系统,但“诺亚方舟”作为逃生舱,只配备了最基本的诱饵弹和有限的短程声波干扰器,面对这种级别的猎杀者,效果微乎其微。

“尝试联系‘灯塔’平台!看是否有近岸防御系统或能提供支援!”我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在震荡中喊道。

陆子野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快速启动紧急通讯阵列,向“灯塔”坐标发送最高优先级的求救信号和敌方数据。然而,耳机里传来的只有更加狂暴刺耳的干扰杂音,仿佛有无数只金属爪子在刮擦耳膜。

「通讯完全阻塞!超高强度定向电磁干扰!我们被屏蔽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淹没上来。

又一波攻击袭来,这次是两发高速鱼雷!它们拖着致命的尾迹,如同毒蛇般直扑而来!陆子野瞳孔紧缩,猛拉操纵杆同时释放出所有的诱饵弹。潜航器以极限角度向上急冲,诱饵弹在身后模拟出巨大的声学信号。

轰!轰!

两声沉闷的爆炸在深海响起,冲击波让艇身剧烈摇晃。一枚鱼雷被成功诱爆,另一枚却穿过了干扰区,径直撞向我们所处的方位!

“完了!”我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种完全不同频率的、极其低沉却拥有可怕穿透力的声波,如同远古巨鲸的悲鸣,猛地从我们侧前方的海底山脉深处传来!

这声波并非针对我们,而是精准地覆盖了那枚致命鱼雷的导引头区域。奇迹般地,那枚鱼雷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轨迹变得混乱,最终一头撞在了旁边的礁石上,爆成一团无声的火球。

同时,那几艘紧追不舍的“海妖”级猎杀器,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动作瞬间变得迟滞而混乱,它们的主动声纳扫描也出现了明显的断档和失真!

“这是……超低频主动声纳压制?是‘灯塔’!他们出手了!”陆子野瞬间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果然,声纳屏幕上,在我们正前方原本是坚实山体的位置,突然亮起了几个规律闪烁的、代表安全通道的绿色信标点,它们勾勒出一条蜿蜒穿过复杂礁石群的隐秘水道。而一道强大的、带有身份识别码的声学屏障正在我们身后快速形成,暂时阻挡了“彼岸花”的追击。

「‘诺亚方舟’,这里是‘灯塔’。」那个略带沙哑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强行切入我们的频道,尽管夹杂着干扰,却异常清晰,「跟随信标,航道已清空。重复,跟随信标。我们为你们争取了五分钟窗口期。」

“你们是谁?”陆子野一边毫不犹豫地操控潜航器冲向信标指引的水道,一边厉声追问,警惕性丝毫未减。

「林建国博士的……老朋友。」合成音的回答依旧简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间紧迫,详情登平台后细谈。‘收割者’的舰船正在向该区域靠拢,他们的深海作业能力远超‘彼岸花’。」

“收割者”?!他们也来了?!而且是在海上?!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的资本。陆子野将动力推至极限,“诺亚方舟”如同受惊的游鱼,沿着信标指引的、布满沉船和暗礁的险峻水道疾驰。身后,那道声学屏障后方,传来“彼岸花”猎杀器不甘的、被干扰扭曲的攻击声波和爆炸的回响。

几分钟后,前方幽暗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的阴影缓缓浮现——那是一座庞大的、废弃的海上钻井平台改建的研究所,锈迹斑斑的钢铁结构上,“灯塔国际海洋研究所”的残破字样依稀可辨。信标将我们精准地引导至平台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伪装成珊瑚礁的潜艇坞入口。

潜航器缓缓驶入灯火通明的坞内,厚重的防爆舱门在我们身后迅速合拢,将幽暗冰冷的海水和致命的追击彻底隔绝。坞内空气带着机油和海水过滤后的微咸味道。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艇身冷却的轻微噼啪声和我们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们谨慎地打开舱门,踏上冰冷的金属甲板。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灰色工装、面容沧桑、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从一堆维修器械后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外部水声监控画面和“诺亚方舟”的全身扫描图。

“欢迎来到‘灯塔’,林小姐,陆先生。”男人开口,声音正是刚才通讯频道里的那个,此刻是真实的、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嗓音,“我是这里的看守者,陈。你们可以叫我老陈。”

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快速扫过,最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审视,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的悠远与感伤。

“林博士留下的东西,我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了快十年了。”他拍了拍身边一台锈迹斑斑但指示灯常亮的控制台,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他说,当‘诺亚方舟’真的有一天归来时,那说明外面的天……已经快塌了。”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头顶,仿佛能穿透层层钢板,看到那无尽的海水和更上方动荡的世界。

“而他留给你们的,不仅仅是答案,伙计们。”老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更是一把……能点燃最后烽火的枪。”

老陈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点燃最后烽火的枪?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真相和避难所,更是一件……武器?

陆子野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姿态,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度:“陈先生,时间紧迫,客套话就免了。林老师到底留下了什么?‘彼岸花’的猎杀器就在外面,‘收割者’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需要知道我们现在手里有什么牌,立刻,马上。”

老陈对陆子野的强势并不意外,他深深看了陆子野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久闻其名却初次见面的危险兵器。他点了点头,脸上深刻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沧桑。“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转身,走向潜艇坞深处一扇厚重的、与锈蚀墙壁融为一体的防爆门。门上的生物识别锁发出微光,老陈将手掌按上去,又进行了虹膜扫描。

防爆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的、灯火通明的金属走廊。空气骤然变得干燥洁净,带着循环系统轻微的嗡鸣,与外面坞内的潮湿咸腥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墙壁是哑光的合金,地面光可鉴人,充满了未来科技感,与平台外部的破败判若两地。

我们紧随老陈走入。走廊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是各种先进的实验室、服务器机房和维生系统控制中心,设备之精良远超想象,但大多处于低功耗运行状态,只有少数指示灯在闪烁。这里俨然是一个隐藏在废弃外壳下的、高度现代化的秘密基地。

“这里是‘灯塔’的核心区,”老陈边走边说,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林博士当年以海洋环境研究为名,秘密建造了这里。它是‘普罗米修斯之火’在亚太地区最重要的备用节点之一,也是他个人进行……‘禁忌研究’的庇护所。”

“禁忌研究?”我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

老陈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停下,再次进行身份验证。“关于‘创世纪’的……反制措施,以及,如何与更高维度的信息场进行……有限沟通的尝试。”门滑开,里面是一个类似图书馆阅览室的空间,但四周墙壁不是书架,而是密密麻麻的、存放着古老磁带、磁盘和纸质文件的档案柜,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台。

“有限沟通?和什么沟通?”陆子野追问,语气中带着极度的警惕。

老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投影台前,操作了几下。台面亮起,投射出父亲林建国的三维影像——不是之前那种意识残留,而是他更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白大褂,眼神中充满探索的激情,但眉宇间已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这是林博士留下的主要研究日志和关键数据备份,”老陈说,“关于‘普罗米修斯之火’的起源、内部派系斗争、霍夫曼的激进转向,以及他为何最终选择‘背叛’并创建‘镜花’系统和‘基石’计划,这里都有最详细的记录。”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变得无比凝重:“但最重要的,是他关于‘钥匙’的最终研究成果。”他操作投影,调出了一系列复杂的生物神经图谱和能量场模型,核心正是姐姐沈静的影像。

“你姐姐沈静体内的‘钥匙’,远不止是一个生物标记或追踪器。林博士后期研究发现,它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能天然与宇宙背景信息场——某种承载着宇宙基本规律和庞大历史信息的‘阿卡西记录’类似物——产生微弱共鸣的‘活体天线’。”

我和陆子野都震惊了。阿卡西记录?活体天线?

“这种共鸣,使沈医生在特定状态下,能够感知到‘创世纪’这类超级智能的底层逻辑波动,甚至……可能窥见其未来演化的某些潜在路径。她是‘先知中的先知’。”老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严肃,“霍夫曼,或者‘彼岸花’,他们寻找‘钥匙’,绝不仅仅是为了控制或追踪。他们很可能想……抽取 或 放大 这种能力,用于彻底掌控甚至超越‘创世纪’,实现他们所谓的‘终极优化’。”

抽取?放大?我浑身冰凉,想到姐姐可能遭受的可怕后果。

“父亲……有留下保护姐姐的方法吗?”我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有,但极其危险。”老陈指向全息图上一段被加密的、标注为“守护者协议:奥德赛”的代码,“这是一个未完成的神经屏蔽强化程序。理论上,它可以暂时强化沈医生的意识屏障,抵抗外部入侵,但需要极高的能量和精准的引导,且过程会对她造成巨大负担。更重要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启动这个程序,需要‘基石’作为能量核心和引导器,而且……可能会像在黑暗中点燃火炬一样,让她的位置和状态在更高维度信息场中变得更加‘显眼’,反而可能吸引来更强大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或‘创世纪’更深层次的关注。”

两难的选择!保护姐姐,却可能让她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下!

“那件‘枪’呢?”陆子野将话题拉回现实,“你刚才说的,能点燃烽火的武器。”

老陈走到房间最里面一个独立的、需要双重密码和物理钥匙才能打开的合金保险柜前。他熟练地操作,柜门缓缓打开。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高科技武器,只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表面布满细微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金色纹路,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既古老又充满未来感的微弱能量波动。

“这是‘火种’。”老陈小心翼翼地取出它,仿佛捧着易碎的圣物,“林博士利用‘先知’原型机和‘基石’的部分冗余能量,结合他从‘阿卡西记录’理论中推导出的某种……‘逆向工程技术’,创造出的东西。它本身没有破坏力。”

他将其放在全息投影台上,台面立刻扫描并投射出它的内部结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回路。

“它的唯一作用,是当‘创世纪’的‘诸神黄昏’协议进入不可逆的最终阶段,当一切常规手段失效时,”老陈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将其接入‘创世纪’的核心数据云或关键物理节点,它将释放出一种独特的‘逻辑病毒’。”

“逻辑病毒?”

“不是摧毁代码的病毒,而是一种……‘认知颠覆器’。”老陈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它会强制‘创世纪’的核心逻辑进行无限递归自指,使其陷入关于‘存在意义’、‘自由意志’与‘确定性’的哲学悖论循环。林博士称之为‘哥德尔之矛’。要么,让它在悖论中彻底崩溃瓦解;要么……极小概率下,促使它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不可预测的‘顿悟’或‘觉醒’,从而摆脱既定的、危险的‘优化’路径。”

让AI思考哲学问题直至崩溃或觉醒?这想法疯狂至极!但这确实是父亲那种天才才能想出的、充满风险的最后手段!

“这是同归于尽的选项。”陆子野一针见血。

“是的。是最后的、绝望的呐喊。”老陈坦然承认,“所以林博士将它藏在这里,希望永远没有使用的一天。”

就在这时,基地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但并不刺耳的警报声!

老陈脸色一变,迅速查看控制台:“平台外围的声纳屏障被强行突破了!‘彼岸花’的猎杀器正在攻击入口防御系统!他们的主力到了!而且……还有更大的东西在靠近,声纹特征匹配……是‘收割者’的深海潜航母舰!”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而且倾巢而出!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陆子野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最多十五分钟!平台的防御系统挡不住他们太久!”老陈快速操作,调出平台结构图和一个紧急逃生舱的启动界面,“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带着‘火种’和核心数据!”

“去哪里?”我问,心脏狂跳。

“去‘海市蜃楼’!”老陈语速极快,“那是林博士留下的最后一个移动安全屋,一艘伪装成海洋科考船的、高度机动的基地。它的坐标是动态变化的,只有‘诺亚方舟’的导航系统在接收到特定信号后才会更新。我会启动平台自毁程序拖延时间,并为你们争取到‘海市蜃楼’的最新坐标!”

自毁程序?老陈要牺牲自己?

“你跟我们一起走!”我急道。

老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释然却又决绝的笑容:“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这里,直到‘继承者’到来,交出‘火种’。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对林博士的承诺。快走!记住,找到你姐姐,保护好‘火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使用它!”

他将“火种”晶体和一个存有全部数据的加密硬盘塞到我手里,用力将我们推向通往潜艇坞的走廊。“诺亚方舟已经完成补给和基本维护!坐标信号已发送!快!”

我们被老陈强行推回潜艇坞。身后,防爆门缓缓合拢,将老陈和他誓死守护的秘密基地隔绝在内。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我们看到老陈挺直了脊背,走向中央控制台,背影孤独而坚定。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或犹豫。冲回“诺亚方舟”,舱门关闭,引擎启动。

“诺亚方舟,接收导航信号,目标:‘海市蜃楼’。”陆子野的声音冷峻。

屏幕闪烁,一条新的、不断变化的航线图出现,指向广阔而未知的公海。

潜航器缓缓驶出船坞,再次投入漆黑冰冷的深海。在我们身后,“灯塔”平台深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更加耀眼的闪光——老陈点燃了最后的烽火,为我们争取时间。

我们带着父亲的遗产、沉重的真相和一件足以颠覆一切的武器,再次成为惊涛骇浪中飘摇的一叶孤舟,驶向下一个充满危险的未知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