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14:11:20

昭宁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帝都积雪未消,皇城却已张灯结彩。凯旋的号角自丹凤门一路吹到紫宸殿,却在御道前戛然而止——百姓被兵戈隔开,万千目光落在那辆青篷马车上。

车帘低垂,狐裘裹得严实的谢无咎被萧凛抱下。白衣胜雪,唯唇色一点殷红,像白瓷上裂开的朱砂釉。少年帝王亲自执辔,玄甲映日,一步一金光。

"镇北王——不,新君万岁!"不知谁喊了一声,浪潮瞬时席卷御道。萧凛抬手,示意安静,却并未放下怀里的人。

"朕今日归朝,第一功不在破关,不在擒逆。"少年嗓音清朗,随风四散,"而在救回帝师谢无咎。自此,山河与他同在!"

万众哗然,随即爆发出更大欢呼。谢无咎指尖微紧,轻咳低语:"陛下,放我下来...于礼不合。"

"礼?"萧凛挑眉,"朕就是礼。"

紫宸殿金扉大开,钟鼓齐鸣。萧凛抱着谢无咎,踏过丹墀,将人安置于御榻左侧锦榻,才转身面向百官。

先帝血诏高举过顶,内侍尖嗓回荡:

"...皇九子萧凛,文韬武略,仁孝兼备,今传大位于彼。百官奉之,毋得违诏!"

玉玺朱印,雪白血痕,触目惊心。百官跪地,山呼海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无咎侧倚锦榻,指尖轻拢狐裘,目光扫过阶下——太子余党面色如土,兵部尚书柳慎目光闪烁,东厂提督太监冯远残部低头屏息。他轻声咳笑:一场大戏,才刚刚敲锣。

当夜,西苑听雨轩。新帝屏退内侍,独留谢无咎与兵部侍郎沈珏。窗外春雨潺潺,灯花爆响。

沈珏递上折子:"东厂残孽、柳党名册,俱在此。他们拟于陛下登基三月内,借'国丧未尽'为由,逼陛下南郊祭天,然后——"

"然后伏兵南苑,逼朕罪己退位。"萧凛冷笑,"先生早算到了。"

谢无咎以指尖蘸茶,在案上画一弧:"南郊地势开阔,伏兵易藏。我们反客为主——让他们自己走进笼子。"

沈珏退下后,少年转向谢无咎,眉眼瞬时柔软:"先生,该喝药了。"

黑釉药碗递到唇边,谢无咎就他手饮尽,苦得眉心微蹙。萧凛低头,以舌尖卷去他唇角药渍,又苦又甜:"还苦吗?"

"不苦了。"谢无咎失笑,"陛下的...更苦。"

二月十五,春雷初动。南郊祭天仪仗浩荡,百官随驾。圜丘台下,柳慎与东厂档头交换眼色,暗号已发——四面林里,伏兵五千。

谢无咎立于御辇之侧,素衣轻袍,腕上系着与新帝同款的玄金护甲。风吹衣袂,露出腰间一枚小小金铃——那是少年昨夜系上的"信号"。

祭乐起,萧凛捧玉圭登坛,却在即将奠酒时,忽然回身——

"朕初嗣大统,天地共鉴。然朕有过,当今日罪己——"

百官哗然。柳慎眼底狂喜:少年果然稚嫩,竟主动罪己!他按计出列,高声:"陛下德厚,何罪之有?若有过,必是奸佞蒙蔽!"

"说得好!"萧凛朗声,"奸佞何在?"

柳慎转身,直指谢无咎:"前朝遗裔谢无咎,蛊惑先帝,紊乱朝纲,当诛!"

金铃脆响,谢无咎微抬袖。瞬时间,圜丘四面鼓声大起——玄鳞哨与京畿大营自林莽涌出,兵锋直指伏兵!刀光如雪,血溅春草。

柳慎大惊,抽刀欲退,被萧凛反手拔刀——"断霄"出鞘,寒光一闪,柳慎发髻被削,披头散发跪地。

"朕的罪己,是罪朕识人不明,竟容尔等鼠辈苟活至今!"少年冷笑,刀尖指地,"今日,一并清算!"

一个时辰后,南郊草地被染成暗红。东厂档头被生擒,伏兵死伤过半,余者缴械跪地。柳党要员皆被锁链穿成一串,押在圜丘下。

谢无咎行至柳慎面前,俯身以指抬起对方下颌,声音温雅:"柳公,火雷、银漕、南郊三局,皆你手笔。可悔?"

柳慎颤唇,却忽地大笑:"成王败寇!只恨未先杀你!"

刀光一闪——萧凛收刀,柳慎笑声戛然而止,头颅滚到谢无咎足边,血染白衣下摆。

少年提刀,目光扫过群臣:"还有谁,要朕罪己?"

无人敢应,唯闻春草滴血。

当夜,紫宸殿灯火通明。萧凛褪下染血龙袍,只着中衣,亲自执笔,拟《罪己诏》——

"朕承大统,德薄能鲜,致使奸蠹内蠹,百姓苦之。今斩逆党三百二十七人,以血祭天地,以儆后臣。朕之过,在识暗;朕之誓,在清明。自此,开仓赈荒,减赋三年,徭役减半。钦此。"

朱笔落下,他侧首望向殿角铜镜——镜里,少年眉目锋利,鬓边却早生几缕白发,与镜旁倚坐的雪衣人相映成画。

谢无咎端着温药,缓步走来:"陛下罪己,可曾写'帝师惑主'?"

萧凛掷笔,回身拥住他,嗓音低哑:"要写,也只写'帝师救主'。"

诏书颁布,百官跪送。殿门合拢,内侍远退。萧凛一把打横抱起谢无咎,踏入内殿。

龙榻之上,他将人放下,指尖挑开素衣带,声音哑得发颤:"先生,我欠你一个'海晏河清',先还你利息——"

谢无咎失笑,却主动抬手,揽住少年颈项,指尖插进发间,低叹:"利息...莫要太凶。"

衣袍委地,灯火摇曳。少年俯首,吻落在他颈侧箭创,舌尖一寸寸舔过疤痕,像幼兽安抚旧伤;唇再往下,掠过锁骨,停在心口,轻轻咬下一枚红印。

"这里,"萧凛抬眸,眼底燃火,"刻我名字,不许再受伤。"

谢无咎指尖抚过少年鬓边白发,声音低软:"好,只给你伤...也只给你疼。"

翌日,罪己诏遍贴九州,同时颁布新政:减赋、赈荒、开恩科、罢徭役。民间欢声雷动,茶馆酒肆,皆传新帝与帝师并肩治世。

紫宸殿外,早桃花开,一树粉红。谢无咎披狐裘立于树下,指尖拈花,侧首看向阶上少年——

那人一身常服,未戴冕旒,却自威严,正提笔批阅折子,偶尔抬眸,对他弯眸一笑。

春风拂过,花瓣纷扬。谢无咎抬手,接一瓣花,放入袖袋——像收藏一场盛世,也收藏一个春天。

史官记载:昭宁二十八年春,帝颁罪己诏,大赦天下,斩奸逆三百余人,朝堂为之一清。帝师谢无咎,白衣辅政,创"减赋恩科"之制,开百年太平。

而镇北王萧凛,在位的第一个春天,只在做两件事——

治江山,与等一人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