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府医是萧凛从北境军中带回来的老人，姓吴，口风极严。他仔细为谢无咎诊了脉，又查看了那带冰渣的血迹，眉头紧锁。
“谢先生体内的寒毒，近日又深重了。” 吴大夫语气沉重，“旧伤牵连肺腑，加上忧思过度，气血两亏。若再不好生静养，只怕……” 他看了眼萧凛瞬间结冰的脸色，没敢把话说完。
“那药！” 萧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吴大夫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低声道：“压制信香的药物，性寒，与先生体内的寒毒同源，长久服用，确是雪上加霜。但若停用……先生地坤之身恐怕难以隐藏，届时雨露期一旦来临，信香溢出，必会引来麻烦。”
天乾对地坤的信香有着本能的追逐，尤其是谢无咎这般特殊又稀有的信香，若被外界知晓，不知会引来多少狂风浪蝶。萧凛虽权势滔天，却也防不住暗处的觊觎。更何况，谢无咎前朝帝裔的身份敏感，一旦地坤身份暴露，难保不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没有别的办法？” 萧凛声音低沉。
“除非……结契。” 吴大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榻上面无表情的谢无咎，又迅速低下头，“由一位强大的天乾永久标记，或可借助契主信香的力量，平衡体内寒气，甚至……逐步化解寒毒。但此法亦是有风险，需双方信香高度契合，且结契过程对地坤损耗极大，以先生目前的身体……”
“出去。” 萧凛打断了他。
吴大夫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开了温补驱寒的方子，叮嘱务必静养。
暖阁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
结契。这个词在萧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渴望标记谢无咎，从他情窦初开，明白自己对这位“先生”抱有的不仅仅是敬仰与依赖时，就疯狂地想要在他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让这个人的气息里融入自己的味道，让这个人的悲喜都与自己紧密相连。
可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谢无咎的心，像他喉头的伤，是一道冰封的禁忌。萧凛能感觉到谢无咎对自己并非无情，但那情分里，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报恩、责任、或许还有一丝对过往时光的追忆与不舍。萧凛要的，是谢无咎全心全意、只因他是萧凛而爱他，而不是在病弱之时，因为“不得已”而接受标记。
他不要乘人之危，更不要一份带着勉强和牺牲的契约。
“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无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目前……还不是时候。”
萧凛猛地抬头，对上谢无咎清透的目光，仿佛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都被看了个透彻。他有些狼狈，又有些恼怒，硬邦邦地说：“谁要与你结契了？你想得美！”
谢无咎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嗯，是我想多了。” 他顺从地应道，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
这态度更让萧凛气闷。他霍地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军务的事不必再管。我去校场。”
他需要发泄，需要让冰冷的刀锋和剧烈的运动来平息内心翻涌的躁动。
萧凛离开后，暖阁里安静下来。谢无咎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神渐渐变得空茫。
结契吗？
他并非对萧凛的情意一无所觉。那个少年，从多年前像个狼崽子一样闯入他冰冷的世界开始，就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在他心里扎了根。他看着他一步步从备受冷落的皇子成长为权倾朝野的镇北王，看着他眼底的赤诚被权谋浸染，却唯独看向自己时，那份执着丝毫未变。
可他谢无咎是什么人？前朝余孽，戴罪之身，一具苟延残喘、满腹算计的残躯。他利用过萧凛，也将他当作过棋子，虽然后来棋局失控，他自己也成了弃子，但那些过往，如同喉头的伤，是抹不去的污点。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镇北王的契君？那只会是萧凛完美王图霸业上的一个巨大污点，一个授人以柄的弱点。
“咳咳……” 思绪起伏，又引动了咳意。他强忍着，咽下喉间的腥甜。
他这条命是萧凛抢回来的，他还有未竟之事，要助萧凛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站稳脚跟，要看着他实现海晏河清的抱负。在那之前，他还不能死。
至于其他……奢望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萧凛果然不再让谢无咎接触任何公务，甚至派了亲信寸步不离地“伺候”，实则监视，确保他静养。谢无咎倒也配合，每日看书、服药，在暖阁内缓步走动，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些许。
这日午后，雪稍停，难得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萧凛被召入宫议事，府里显得格外安静。
一名侍女端着药碗进来，低眉顺眼：“先生，该用药了。”
谢无咎认得她，是府中老人，便未多想，接过药碗。然而，在碗沿触唇的瞬间，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药材的异样甜香。
是“诱情散”！一种能强烈诱发地坤雨露期的下作药物！
谢无咎眸光一凛，手腕猛地一抖，药碗“啪”地摔碎在地，漆黑的药汁四溅。
那侍女脸色骤变，转身欲逃！
谢无咎虽病弱，但早年也曾习武，反应极快。他抓起榻边小几上的茶杯掷向侍女腿弯，同时高呼：“来人！”
侍女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门外守卫的亲卫瞬间冲入，将其制服。
谢无咎扶着榻边站起身，气息微乱。他看着地上蜿蜒的药汁和那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心沉了下去。府中……竟然也混进了钉子。是谁的人？目的是什么？是冲着他地坤的身份而来，还是想用他来打击萧凛？
“押下去，严加看管，等王爷回来处置。” 谢无咎冷静地吩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亲卫领命，将面如死灰的侍女拖了下去。
谢无咎独自站在暖阁中，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以为藏于这王府深处便可暂得安宁，却原来，风雨从未停歇。
而这一次，对方直接针对了他最想隐藏的秘密。
萧凛，快回来了。他该如何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