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17:24:41

院子里那股由烤腰子、孜然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味混合的诡异气息尚未散尽。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墙根底下那摊彻底“牛事不省”的青牛麻花。

李尘第一个打破沉默,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从青牛那瘫软的身体和涣散的眼神里剖出更多真相。“你刚才说的神魔大战,灵气枯竭,老子墓苏醒……这些,我们暂且信了。”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但细节呢?那些神魔是谁?为何而战?灵气复苏的根源是什么?除了你,还有多少‘东西’醒了?”

青牛的小黑豆眼努力聚焦,却只透出一片更深的茫然和痛苦。它的小脑袋无力地晃了晃,发出细微的、仿佛骨头都在哀鸣的嘎吱声。

“记……记不清了……”它破锣嗓子哑得几乎只剩气音,“真的……牛脑袋里……跟被……被一把快刀……犁过似的……好多东西……碎了……乱了……就剩下点……大路边的梗概……细梢末节……全糊了……”它甚至试图用被捆的前蹄去敲自己脑袋,可惜动弹不得,只能做出个扭曲的蹭地动作,“一想……就脑仁疼……跟针扎一样……”

柳风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青牛完全笼罩。他拍了拍皮夹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内袋里的符箓轮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凸起。

“既然都开始‘修仙’了,”柳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特有的、对力量的务实认知,“按它说的,咱也算摸到点门边。管它神魔还是老子,兵来将挡。”他瞥了一眼地上烂泥似的青牛,“它要真敢耍花样,捏死也不算费事。”

这话说得硬邦邦,带着硝烟味,却也是眼下最实际的考量。

“嗤——”

地上,青牛极其微弱地、却清晰无比地发出一声嗤笑,那声音轻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嘲讽。

柳风眉头瞬间锁死,浑浊的眼睛眯起,盯向声源。

青牛勉强掀起一半眼皮,露出小半颗写满“鄙夷”的黑豆眼:“捏死牛?就你们……现在这德行?”它喘了口气,积攒着微不足道的力气,“刚……刚才那点动静……就叫摸到门边了?笑掉……笑掉牛的大牙!”

它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瘫软的身子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你们……顶多……顶多算是……闻着味儿了!把身体里沉了多少年的……浊气……屁!憋出来几个油花屁!”

“那玄黄灵气……”李尘立刻抓住关键。

“玄黄气是玄黄气!”青牛打断他,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躁,“你们……是碰到了!甚至……可能……可能还蹭了点边儿!但……那叫蹭!不叫合!更别说……化为己用!”

它的小眼神扫过三人,带着一种看土包子的怜悯:“修行路……第一步,叫‘合气’!不是你们乡下人找块地合葬的合!是……是天地交泰!阴阳相撞!是你抢了天地造化的那一点‘先机’!把它……硬生生……焊死在你的魂魄根基上!”

青牛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那是一道坎!一道……天堑!多少人……多少牛……卡死在这门口一辈子!你们……刚才那一下……顶多算……站在这天堑边上……探头往下瞅了瞅!离跳过去……还早着呢!”

它喘着粗气,最后总结道:“想……想知道更多?想……真正‘合气’,踏进这道门?”青牛的小黑豆眼转向院子外漆黑的方向,带着一丝本能的畏惧和深切的渴望,“只有……回老子墓!那坟包子底下……肯定……还藏着点老东西……或许……能刺挠一下牛这榆木疙瘩脑袋……让牛……想起点啥……”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没了力气,脑袋一歪,瘫回地上,只剩下肚皮极其微弱的起伏。

风再次呜咽着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凉透的烧烤油渍上。

信任,有了一点点,但薄得像层窗户纸。

前路,指明了一个方向,却通往更深的未知和危险。

而力量……他们刚才为之震撼的那一点“神异”,原来连起点都还算不上。

柳风站在原地,阴影里的脸色晦暗不明。沈子毅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油渍,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嬉笑,多了点沉凝。李尘缓缓直起身,望向远处沉沉的夜幕,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这小小的院落,投向了那座藏着更多秘密和风险的……老子陵墓。

合气……

天堑……

老子墓……

这三个词,像三颗冰冷的钉子,楔入了这个灵气复苏的夜晚。

“咕噜噜——咕噜——”

一阵极其响亮、带着空腔回音的肠鸣,如同战鼓般从墙根那团“牛麻花”里擂响,瞬间撕破了院子里沉重的寂静。

青牛瘫软的小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小黑豆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里面全是生理性的泪花和纯粹的、无法作假的饥饿:“饿……饿死个牛了……羊肉串……爷爷们……真爷爷们……给口吃的吧……牛真要饿嗝屁了……嗝屁了谁带你们去找坟包子啊……”

沈子毅正琢磨那“合气”、“天堑”听得脑仁疼,被这通鬼哭狼嚎打断,没好气地扭头白了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牛犊子还啃上羊肉了?也不怕喜羊羊从动画片里蹦出来找你算账!”他嘴上骂得狠,眼睛却瞟向石桌上那堆凉透了的烤串,犹豫了一下,还是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挑了两串肉还算多的、已经凝了一层白色油脂的羊肉串,粗鲁地塞进青牛努力张开的嘴里:“噎死你个事精!”

青牛也顾不上凉热和尊严了,被捆得结实实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柔韧性,脖子一伸一缩,小嘴吧嗒得飞快,两串冷羊肉眨眼就只剩光秃秃的铁签子,连签子头都被舔得锃亮。

“唔……活过来了……”青牛长吁一口气,肚皮里暂时消停了点。

柳风看着这一幕,没说话。他摸遍身上几个口袋,终于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那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弹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嚓几下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似乎稍稍压下了心头那点翻腾的躁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未知力量的渴望。他吐出一口灰白的烟圈,烟雾在清冷的月光下扭曲变形。他下意识地把烟盒往旁边的李尘那边递了递,声音有点哑:“来点?”

李尘正望着远处城市边缘那抹被灯火映成暗红色的天际线发呆,闻言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了“你没事吧”、“这玩意儿能顶啥用”以及“你认真的?”的眼神,上下扫了柳风一眼,最后定格在他指间那点明灭的火星上。

柳风递烟的手僵在半空,被李尘那眼神看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讪讪地缩回手,自己挠了挠后脑勺的花白头发。

“啧!”旁边的沈子毅一把将那包烟夺了过去,动作熟练地抖出一根叼自己嘴上,就着柳风手里的火点着了,猛吸一大口,然后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咳……咳咳……老柳你这什么破烟……劲头忒大……”他抹着眼角,却也没把烟扔掉,反而又吸了一口,眯着眼看向和李尘相同的方向。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院门口。背后是杯盘狼藉的院子和小口小口舔着铁签子回味无穷的青牛。面前是沉睡的城市和更远处无法看清的、仿佛蛰伏着巨兽的黑暗荒野。

夜风比刚才更凉了,吹得人皮肤起栗。

“时代……”李尘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旁边两个沉默的男人,“……好像真的变了。”

柳风深深吸了一口烟,让那辛辣的滋味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他没看李尘,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边那抹诡异的红,声音低沉:“嗯。是变了。”

沈子毅把烟屁股扔地上,用脚碾灭,抱着胳膊,粗声粗气地接话:“变他娘的稀碎!老子还以为这辈子就修车打牌等入土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

柳风忽然转过头,目光先落在李尘年轻却写满沉静的侧脸上,又移到沈子毅那张混不吝却此刻异常认真的糙脸上。他喉咙动了动,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郑重:

“赌一把?”

李尘和沈子毅同时看向他。

柳风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彼此:“就赌……不管前面是他妈的天堑还是刀山火海……”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咱仨,最后还能像今儿个晚上这样,肩并肩站一块儿。站到……站到它那个什么‘极境’上头去!”

这话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血性和不容置疑的蛮横。

李尘没说话,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

沈子毅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操!赌了!谁他妈先怂谁孙子!到时候极境上烤腰子管够!”

就在三人之间那股混杂着血性、迷茫和微弱希望的气氛刚刚凝聚的刹那——

“噗嗤——”

一声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从他们身后传来。

三人猛地回头。

只见那头本该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青牛,不知怎么竟然……挣脱了?!它正人立而起(虽然站得歪歪扭扭),两只被捆在一起的前蹄勉强抱在胸前(如果那能算抱的话),小黑豆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土包子的优越感。

“极境?就你们?”青牛的破锣嗓子因为重获自由(部分)而格外响亮,“笑死个牛了!牛大爷我都不敢打包票说能摸到极境的边儿!你们三个刚学会放屁的凡人……呃!”

它嘲讽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噎住了。

因为它对上了三双眼睛。

柳风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没有丝毫被嘲讽的恼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打量砧板上肉块的审视。

李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月的光,看不清眼神,但嘴角那点弧度变得有些……危险。

沈子毅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脸上露出一种“正愁没地方撒气”的狞笑。

三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压制力的气息,如同三张迅速收拢的网,瞬间将刚刚嘚瑟起来的青牛罩在了中间。

青牛抱胸的前蹄僵住了,小黑豆眼里的鄙夷迅速被惊恐取代,它下意识地想后退,结果忘了腿还被捆着,直接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就在它屁股即将着地的瞬间!

柳风动了!快如闪电!一脚精准地踩住了捆着它后蹄的绳结!

李尘几乎同时出手!不知从哪摸出半块没啃完、硬得能当砖头的烤馒头片,眼疾手快地再次塞进了青牛刚刚张开想尖叫的嘴里!

沈子毅则狞笑着扑上来,用他那能扳动轮胎的铁臂,一把将试图挣扎的青牛连同绳子一起死死箍住!

“唔!呜呜呜——!”青牛再次沦为俘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李尘俯下身,凑到被沈子毅箍得翻白眼、嘴里塞着硬馒头片的青牛耳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比寒风更刺骨的意味:

“行啊。”

“要是咱三……到时候上不了那什么极境……”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弹了弹青牛脑门上那撮稀疏的黄毛。

“……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