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乖，别哭了别哭了！快平复一下呼吸！不然等下要呼吸性碱中毒了！”
宋惊鸿看着她的样子，急得直跺脚，“你家里人呢？快叫家里人来接你啊！”
孟娴欢听到“家里人”三个字，哭得更凶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麻烦透了，大过年的，两个陌生的女生已经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姜昭颜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宋惊鸿，示意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娴欢这副模样，一看就是无依无靠。
她觉得自己这个好友，心地是极善良的，就是有时候这脑子……转得不太是时候。
姜昭颜从口袋里掏出当时身上所有的现金。
两张崭新的一百元，塞进孟娴欢冻得通红的手里，语气温柔却坚定： “别哭了，钱丢了还能再赚。这钱你先拿着应应急。告诉我，你住在哪里？这里太冷了，我们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家。”
那时的福利院，窗户上贴着粗糙的红色窗花，屋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和擀皮剁馅的热闹声响。
老师们正在组织孩子们包饺子，准备迎接新年。
然而，这一切的温暖和团圆，都与孟娴欢无关。
她被一群半大的孩子推搡着，赶到了院子最偏僻冰冷的角落。
为首的，是一个比她高半头的男生，脸上带着蛮横和理所当然的神情。
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孟娴欢那个沉甸甸的储钱罐。
里面是她省吃俭用、捡了两年破烂，一分一毛、一块十块，纸币和硬币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满出来。
“哭什么哭！晦气！”
那男生不耐烦地吼道，用力晃了晃罐子，硬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他听来无比悦耳，“你一个小女生存这么多钱干什么？又没爹妈给你交学费！还不如拿出来给大家买烟花放！这才叫过年！”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抢钱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旁边的几个跟班立刻起哄： “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天抱着个破本子画那些鬼画符，有什么用啊？考试还不是回回垫底！真给我们福利院丢人！”
“废物！扫把星！”
恶毒的言语像冰冷的石子，夹杂着风雪砸在她身上。
孟娴欢被他们猛地推搡在地，单薄的旧棉裤瞬间被冰冷的积雪浸透，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她低着头，长长的、许久未修剪的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死死遮住了她的眼睛，也藏住了里面汹涌的绝望和泪水。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敢哭出声，因为哭泣只会招来更凶猛的嘲笑。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老师带着笑意的呼唤： “孩子们——饺子皮擀好啦！快回来包饺子啦！外面冷，别玩啦！”
那声音像是赦令，那群孩子顿时欢呼一声，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朝着那扇透着光亮和温暖的房门跑去。
为首的男生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踹了一下孟娴欢身边的积雪，溅起的雪沫扑了她一脸。
“哼！没人欢迎你！赶紧滚出去！别再回来了！”
他趾高气扬地宣布，“以后见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听见没！”
说完，抱着那个承载了孟娴欢所有希望的罐子，跑向了光明。
人群散去，只有一个看起来胆子很小、平时也很沉默的女生落在了最后。
她犹豫地回头，看了看蜷缩在雪地里、像被世界抛弃的小狗一样的孟娴欢，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最终，她还是鼓起了一丝微弱的勇气，小跑着折返回来。
她不敢看孟娴欢的眼睛，飞快地从自己单薄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攥得发热的、皱巴巴的十元钱纸币，几乎是塞一样地强行放进了孟娴欢冰冷僵硬、毫无反应的手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塞进了她外套那破旧的口袋里。
“我……我帮不了你什么……”
女生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和巨大的不安，“这钱……给你……我会跟老师说……说你自己走了……不要回来了……”
她喘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他们……他们还会欺负你的……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了……”
说完，她像是怕被牵连，转身就要跑。
可跑了两步，她又猛地停下，回过头。
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孟娴欢因为极度震惊和绝望而缓缓抬起的、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睛。
女生的嘴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善意，轻声地、飞快地说： “孟娴欢……你要……好好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身影迅速消失在院门口的光亮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孟娴欢一个人。
冰冷的雪地，呼啸的寒风，远处模糊的欢笑声……
还有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啪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挣脱束缚，重重砸落在身下的积雪上，瞬间洇湿了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但很快，更多的雪花飘落下来，无情地将其覆盖，仿佛那点微弱的温热和悲伤，从未存在过。
姜昭颜听到那句“没有家”，心里猛地一揪。
她不是不同情，但她比宋惊鸿想得更多、更远。
她犹豫了，眉头紧紧蹙起。
她自己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贸然带一个陌生且明显有麻烦的女孩回家，会引发多少问题？
她不是救世主，没义务……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甚至思维还没完全理清——
“那你跟我回家吧！”
宋惊鸿的声音，清脆、响亮、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斩钉截铁。
她甚至没问为什么，没考虑后果，只是凭着一腔最纯粹、最赤诚的热血和善意，向那个在雪夜里哭泣的女孩，伸出了手。
姜昭颜也被宋惊鸿这毫不犹豫的决定震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宋惊鸿那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却慢慢变得柔和而坚定起来。
也许……冲动有时候，并不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