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京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空气里流淌的那种精致又虚伪的暖昧。
觥筹交错间,低语浅笑都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剧本。
林晚穿着周正廉新送她的那件藕荷色曳地长裙,珍珠光泽的缎面衬得她肤白胜雪。
她挽着他的臂弯,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应对着那些或探究、或艳羡、或藏着轻蔑的目光。
周正廉的手掌搭在她腰间,带着掌控的温热,这让她在心底悄悄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至少此刻,他身边站的是她。
然而,当周正廉的脚步在宴会厅中央稍作停留,与几位相熟的官员寒暄时,林晚的笑容却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挽着周正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不远处,苏曼正挽着一个身材魁梧、肩章闪耀的男人,言笑晏晏地向这边走来。
那男人五十岁上下,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隼,身姿挺拔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气质,正是苏曼那位在军委身居高位的亲哥哥,苏振国。
他身旁那位衣着华贵、气质端庄的妇人,自然是他的妻子。
苏振国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周正廉身上,随即扫过紧贴在他身边的林晚,那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
“正廉,你也在这儿。”
苏振国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伸出手。
周正廉脸上的笑容迅速调整,热情中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谨,连忙伸出手与苏振国紧紧一握:“苏参谋长!真巧,陪晚晚过来放松一下。”
他巧妙地只提林晚的名字,试图淡化她的身份。
苏振国微微颔首,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谈不上厌恶,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件待评估的物品。
“嗯。”
他淡淡回应,随即转向周正廉,语气转向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带着千钧重量的闲聊,“最近南方那个装备采购案,议得怎么样了?听说阻力不小?”
他巧妙地切入工作话题,仿佛只是关心时事。
周正廉打起精神应对:“是有些波折,各方诉求需要平衡……”
两个男人低声交谈起来,话题很快转到军区调动、人事安排这些讳莫如深的领域。
苏振国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敲击着,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器。
他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曼曼性子软,有时候受了委屈也不怎么会嚷嚷。我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难免多操点心。正廉啊,夫妻终究是要互相扶持的,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周正廉脸上,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掠过低着头的林晚,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
周正廉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堆起更深的笑容,语气斩钉截铁:“参谋长说得极是!曼曼这些年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都看在眼里。您放心,家庭和睦是根本,我明白。”
与此同时,苏曼已经松开了哥哥的手臂,笑靥如花地走到了林晚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姿态亲昵得像一对好姐妹。
“晚晚妹妹,”她的声音又软又甜,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有心人听见,“今天这身裙子真衬你,新买的吧?正廉眼光就是好。”
她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眼神却像冰冷的探针,在林晚裸露的脖颈和胸前逡巡,“不过呀,这天气转凉了,妹妹还是得多注意保暖。年轻女孩儿贪靓,可别冻着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有些东西啊,看着光鲜,未必经得住风雨,也未必长久,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如同淬了蜜糖的软刀子,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向林晚最敏感的神经——
“新买的”(情妇身份)、“正廉眼光好”(男人的玩物)、“未必长久”(随时可弃)。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宾客,虽然表面上还在各自交谈,但眼神里的玩味和看好戏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林晚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脸颊发烫,指尖冰凉。
她刚要开口,周正廉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薄怒,极其自然地插了进来,手臂一伸,将林晚更紧地揽到自己身侧,隔开了苏曼看似亲昵的触碰。
“曼曼,”周正廉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失立场的提醒,他看向苏曼,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回护之意,“晚晚年轻火力旺,不像你体质偏寒。人家穿什么自在,你就别操心了。”
他话是对着苏曼说的,锋利的目光却带着警告意味地扫过那几个面露异色的宾客,无形的压力让那几人瞬间收回了视线,尴尬地转头与旁人交谈。
苏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正欲再说什么,苏振国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曼曼。”
他打断了妹妹,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制止意味清晰无比。
“我们该去跟王部长打个招呼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另一群人。
苏曼胸口起伏了一下,死死剜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脸上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顺从地挽上哥哥的手臂,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开。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不甘的余韵。
一场无形的硝烟似乎暂时平息。
眼看苏家兄妹走远,林晚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松懈,一股混杂着屈辱和疲惫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想靠周正廉更近一点,汲取一点他刚才回护时带来的温暖。
就在转身的刹那!
她的脊背猛地蹿过一股极其强烈的、仿佛被猛兽锁定的寒意!
浑身的汗毛瞬间乍起!
她猛地抬眼,目光穿透水晶吊灯耀眼的光晕和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宴会厅另一端,靠近安全出口的僻静角落。
赵怀山!
那位国防部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或者正准备离开,高大的身影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那身标志性的深灰色便装,在满场华服中显得格外沉稳内敛,却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正直直地、穿透性地落在林晚的身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了然。
仿佛林晚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华服,她努力维持的镇定,她眼底残留的委屈和方才被激起的怒意,甚至她与周正廉之间那点隐秘的情愫……
在他那双眼睛面前,都如同透明的玻璃,被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那洞悉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将她从皮肤到骨头到灵魂,层层剥开!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林晚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窒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而在赵怀山身侧,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精干的秘书正微微倾身,低声而迅速地向他汇报着什么。
赵怀山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穿透性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林晚身上,仿佛秘书的汇报与她毫无关系,又仿佛她本身就是汇报内容的一部分。
这令人窒息的对视,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赵怀山微微侧过头,目光冷淡地从林晚脸上移开,仿佛只是随意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对着秘书略一点头,随即转身。
几名如同影子般存在、气息冷硬的专属警卫无声地迅速靠拢,形成严密的护卫阵型。
他迈开沉稳的步伐,在警卫的簇拥下,无视了满场的喧嚣和那些试图上前攀谈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背影消失在通往室外走廊的入口。
随着他的离去,宴会厅里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似乎才骤然消散。
周围的人仿佛才重新开始呼吸,交谈声渐渐恢复。但林晚仍僵在原地,指尖冰凉,后背那阵被看穿的寒意久久不散,心口还在突突地狂跳。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轻轻握住。
“吓着了?”
周正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安抚,“赵部长那样的人物,气场是强了些。别怕,没事了。”
他顺势将她揽得更紧,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惜和后怕,“刚才苏曼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有时候就是嘴上不饶人,有我在呢。”
他温热的呼吸和贴近的身体,驱散了林晚身上因赵怀山目光带来的寒意。
她抬起头,看向周正廉。
他眼底那份真切的担忧和回护,像暖流注入她冰凉的心田。
方才在苏家兄妹面前的屈辱和恐惧,此刻化作了更深的依赖和动情。
“正廉…”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她主动偎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我不怕别人说什么…我只怕…怕你不要我…”
她的声音很轻,充满了无助与深情,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
周正廉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涩。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娇小的身体完全纳入怀中保护的姿态,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傻话。”
他低声回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珍惜,“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谁也取代不了。刚才…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那份被依赖的感觉和被深情回应的触动,让他心中对林晚的怜惜更甚。
今晚苏曼的挑衅和赵怀山的压力,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个女人的脆弱和她对自己的、毫无保留的依恋。
宴会终于散场。
回到顶层公寓,巨大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的奢华。
林晚踢掉磨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步步挪到宽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她空洞的心房。
卸下精致的妆容,镜子里映出一张难掩疲惫的脸。
眼底有淡淡的乌青,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傻话…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周正廉在宴会厅安慰的话语犹在耳边,带着暖意。
可林晚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心尖上的人?
那又如何?
抵得过苏曼背后那座名为苏振国的靠山吗?
抵得过他周正廉在仕途上需要的部队人脉吗?
今天苏曼不过是小试牛刀,她哥哥一个眼神,周正廉就得立刻表忠心。
苏曼临走时那个怨毒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那个女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今天只是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明天呢?
后天呢?
她知道太多周正廉的事情,一旦失去他的庇护……
林晚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这看似奢华的金丝雀笼子,随时可能变成囚禁她的坟墓。
烦躁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就在这时,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那双眼睛——
赵怀山的眼睛!
冷硬,深邃,平静无波,却带着撕裂一切的穿透力!
只是被那样看了一眼,她后背那种汗毛倒竖、仿佛被扒光看透的战栗感又一次清晰地回笼。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会想起他?
鬼使神差地,林晚走到沙发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光,映着她有些茫然的脸。
她打开浏览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
【赵 怀 山】
搜索页面瞬间跳出。结果却少得可怜。
几乎全是官方通稿式的介绍:
“国防部长赵怀山会见XX国国防大臣…”
“赵怀山部长视察XX军区…”
“军委委员赵怀山出席全军装备工作会议并讲话…”
寥寥数语,严肃刻板,没有任何私人信息,甚至连一张清晰的生活照都没有。
林晚不死心,手指滑动,点开了一个链接日期稍近的视频新闻。
画面晃动,是某个军事演习现场的报道。
镜头很快聚焦在主席台中央。
赵怀山穿着一身笔挺的戎装,站在一群高级将领中间。
他没有像旁人那样对着镜头挥手或微笑,只是平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同一杆标枪。
阳光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勾勒出刚硬的线条。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演习场,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硝烟与尘土,掌控着全局。
那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和掌控感。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屏幕上的播放键。
视频很短,只有几十秒,主要是播音员字正腔圆地介绍演习成果。
她盯着屏幕,看着那个定格在画面中央的身影。
然后,又点了一下播放键。
再点一下。
再点一下…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播音员重复的、毫无感情的播报声,和她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一遍,又一遍。
画面里,赵怀山的身影在检阅部队。
军靴踏地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直接敲打在心脏上。
他抬手向受阅方阵致意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他站在指挥车内,侧脸线条冷硬如磐石,透过车窗望向演习场的眼神,如同鹰隼俯瞰大地……
林晚的眼神渐渐失焦。
屏幕上的画面仿佛在扭曲、旋转,那个身着戎装的冷硬身影,似乎穿透了屏幕向她逼近。
他身上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令人战栗的吸引力,与她此刻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燥热,毫无征兆地从身体最深处猛地窜起!
如同电流瞬间窜过小腹,带来一阵强烈的痉挛和空虚感。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高压电流击中,她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瞬间泛起用力过度的青白!
屏幕上赵怀山冷峻的身影定格在那里。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像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坏了。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肋骨都在隐隐作痛。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个滚烫的烙铁!
屏幕砸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画面闪烁了几下,最终暗了下去。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林晚急促而慌乱的喘息声在空阔的空间里回荡,格外清晰。
脑海中,赵怀山那双穿透性的眼睛,周正廉安抚的怀抱,苏曼临走时怨毒的眼神,还有那屏幕上反复播放的、穿着戎装的冷硬身影……
无数画面碎片疯狂地旋转、交织、碰撞!
混乱!
恐惧!
羞耻!
还有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奇异悸动!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臂弯里,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绝对安全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角落。
巨大的、无法消解的混乱感和对自己身体失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冷漠地闪烁,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又冰冷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