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宾馆那扇厚重的、需要特殊通行证才能开启的红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瞬间隔断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寒意。
门内,暖气开得恰到好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上好檀香、消毒水以及权力本身气息的味道。
这里没有浮华的装饰,只有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吸尽了所有脚步声,走廊两侧悬挂着大幅国画山水,肃穆而内敛。
穿着藏青色制服、神情肃穆的服务员如同精确的齿轮,无声而高效地穿梭着。
偶尔有身着深色中山装或西装的人走过,脚步沉稳,眼神锐利,彼此相遇时也只是微微颔首,低声交谈,气氛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庄重与压力。
这里是真正的权力心脏外围。
能踏进这里的晚宴,分量截然不同。
周正廉特意选了件更显稳重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此刻已交给服务员。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显得精神奕奕。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林晚,低声道:“放松点,就跟平时一样。今天来的都是自己人。”
他的话语带着安抚,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带林晚来这里,是他对这段时间冷落她的补偿,也是一次冒险的宣告——
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是特殊的。
林晚穿着一身定制的珍珠白丝绒长裙,款式简洁优雅,剪裁完美贴合身形,既不过分张扬,又足够出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脸上绽开得体而温婉的笑容,轻轻挽住周正廉的手臂:“嗯,我知道。”
宴会厅比想象中更大,也更肃穆。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却带着冷感。
餐桌铺着浆洗得笔挺的洁白桌布,银质餐具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闪着冰冷的寒光。
厅内已有不少人,低声交谈的声音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气氛轻松中带着无形的紧绷。
周正廉带着林晚走向一个靠中间偏侧的位置。
刚一走近,林晚挽着周正廉的手指就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苏振国和他那位气质端庄的夫人,赫然已经在座!
苏振国依旧是笔挺的军装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他正与同桌一位官员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锐利。
看到周正廉带着林晚过来,苏振国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两人,尤其是在林晚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冷意。
他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正廉来了。”
苏振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穿透力,他并未起身,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空位,“带了林小姐?呵,林小姐真是好本事,连这种场合都能哄得我们周局长把你带来见世面。”
他的话看似调侃,字字句句却像裹了糖粉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林晚最敏感的神经——
“哄得”、“见世面”,将她定位成一个靠心机手段攀附男人、根本不配出现在这里的玩物。
同桌几个官员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和玩味。
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指尖冰凉,一股屈辱感直冲头顶。
周正廉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他拉着林晚的手紧了紧,随即在苏振国旁边的位置坐下,动作自然地将林晚护在了自己身侧靠里的位置。
“参谋长说笑了。”
周正廉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几分无奈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亲自给苏振国面前的茶杯斟上,“晚晚难得来京西,这不正好是个机会,让她也感受感受氛围嘛。”
他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端起自己的茶杯,“苏参谋长,嫂子,我先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焦点。
苏振国端起茶杯,目光在周正廉和林晚身上又扫了一圈,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台阶。
同桌的气氛依旧微妙地凝固着。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
同桌的官员们低声交谈,话题都围绕着即将开始的某项重要议程。
一位圆脸微胖的官员放下筷子,看了看腕表,又望了望主桌方向,疑惑道:“这都过了时间了,怎么主桌那边还没动静?领导们还没到齐?”
另一位面相精干的官员呷了口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急什么?等那位呗。”
“哪位?”
苏振国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但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关注。
精干官员瞥了一眼主桌空着的主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敬畏:“还能有谁?赵部长呗。他不来,谁敢开席?”
“赵怀山”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心头猛地激起一圈涟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漏跳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紧紧攥住了桌布柔软的边角,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支撑。
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冷硬威严的身影和穿透性的眼神,早已在她混乱的心绪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竟然也在!
而且是以如此举足轻重的身份!
不仅是林晚,同桌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变得更加肃然。
连苏振国脸上的倨傲也收敛了几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下级对上级、军人对统帅那种根深蒂固的敬畏。
他微微颔首,不再追问,只是目光也投向了主桌入口的方向,身体姿态透出一种无声的等候。
宴会厅里那种低沉的嗡鸣声似乎也随着这个名字的提及而悄然降低了几分,空气变得更加凝滞,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宴会厅通往休息室的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两旁肃立的服务员无声地推开。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多余的声响。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率先走了进来。
正是赵怀山。
他依旧穿着一身深灰色、剪裁极为合体的便装,面料挺括,行走间不见一丝褶皱。
与上次在长安俱乐部相比,他似乎更随意了些,没有穿标志性的中山装,但那股如山岳般沉凝、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环境的特殊而显得更加厚重磅礴。
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落地无声。
深邃的五官在明亮却不刺眼的吊灯下显得更加冷峻,眼神平静无波地掠过全场,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让接触到这目光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整个宴会厅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
哗!
如同风吹麦浪,整个宴会厅里的人,不分职位高低,无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齐刷刷地、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瞬间起立!
动作整齐划一,带起一阵微风。
紧接着,雷鸣般的热烈掌声毫无预兆地轰然爆发!
掌声持续而有力,如同海浪般一波波在厅内回荡,充满了由衷的敬意和对绝对权力的臣服。
赵怀山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他面色不变,只是抬起右手,极其随意地在空中向下压了压,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掌声如同被按下的开关,瞬间停息。
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都坐吧。”
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众人这才依言坐下,动作依旧带着恭敬的余韵。
服务人员迅速而无声地开始上菜,气氛终于稍稍活络,但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自觉地压低了许多,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主桌的方向。
宴会正式开始。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觥筹交错。
同桌的官员们开始互相敬酒寒暄,话题谨慎地围绕着工作和即将到来的议程。
林晚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碟子里的菜,味道却食不知味。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总是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地越过周正廉的肩膀,隔着几张桌子,投向主桌中央那个最耀眼的焦点。
赵怀山坐在主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动作从容,举箸、夹菜、进食,姿态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和一丝不苟。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在旁边的领导说话时,略微侧首倾听,偶尔简短回应一两句,声音低沉,周围的人无不屏息凝神。
他似乎并不热衷应酬,但那些围拢在他身边敬酒的人,无不恭敬异常,他只需抬杯示意,对方便激动地一饮而尽。
看着他沉稳如山的气度,看着他只需一个眼神或一个细微动作就能让周围位高权重者噤若寒蝉的无形威压,林晚的心跳越来越快。
那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混合着巨大的敬畏和对未知的恐惧,在她心底疯狂交织。
她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者,既害怕被发现,又忍不住想去探寻那强大力量背后的冰山一角。
每一次偷瞥,都让她呼吸微窒,脸颊隐隐发烫。
随着宴会进行,气氛渐渐热络。
一些自认有资格的中层官员开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走向主桌,向几位核心大佬敬酒。
敬到赵怀山时,无不是先躬身示意,言辞恭敬,一口饮尽杯中酒。
赵怀山则始终保持着那份疏离的平静,只是象征性地抬起酒杯沾沾唇,最多微微颔首。
周正廉观察着形势,明显有些蠢蠢欲动。
能得到赵怀山哪怕一个眼神的认可,对他来说都意义非凡。
他端起自己面前早已倒满白酒的精致水晶小杯,又拿起林晚面前那只同样斟满的杯子,塞到她手里,低声道:“晚晚,跟我过去敬一杯。”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指尖冰凉。
“我…”
她想说自己就不去了,但看着周正廉眼中那份罕见的、带着一丝恳求的期盼,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对周正廉很重要。
两人起身,走向主桌。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威压便越是沉重。
林晚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几乎是被周正廉半拉着走过去的。
周正廉脸上堆起最得体谦恭的笑容,走到赵怀山的侧后方,微微躬身:“赵部长,打扰您了。我是发改委的周正廉,这位是林晚小姐。我们敬您一杯,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工作的指导和支持!”
赵怀山闻声,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先在周正廉脸上一扫而过,眼神平静无波,随即,那深邃锐利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一般,落在了周正廉身旁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
冰冷!
审视!
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洞察力!
仅仅一秒!
林晚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扒光了,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里!
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凝固,呼吸完全停滞,端着酒杯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冰雕,连牙齿都忍不住想要打颤!
然而,那令人心悸的目光仅仅停留了短暂的一秒,便如同掠过尘埃般,毫不停留地移开了。
赵怀山端起自己面前那只透明的白酒杯。
杯中的液体清澈见底。
他对着周正廉微微举杯示意,并未起身。
周正廉激动得脸庞都有些泛红,连忙双手捧杯,恭敬地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他却觉得无比痛快!
林晚见赵怀山喝了,也下意识地举起酒杯,刚要学着周正廉的样子仰头喝下——
“等等。”
赵怀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稍显嘈杂的空气。
他的目光并未看林晚,只是随意地落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妇联刚发布了倡议,建议女同志在非必要场合适量饮酒。心意领了。”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晚的动作戛然而止,举着酒杯僵在原地,错愕地看向赵怀山。
为他突如其来的阻止,更为他口中那看似关心、实则将她完全置于弱者位置的“倡议”。
周正廉反应极快!
“哎哟!您看我,光顾着高兴了!糊涂!糊涂了!”
他脸上立刻堆满了懊恼和后怕的笑容,动作敏捷地一把从林晚僵直的手中夺过那杯白酒,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赵部长提醒得太对了!晚晚,你就别喝了,心意到就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将那杯原本属于林晚的酒仰头灌入自己口中!
姿态恭顺无比。
赵怀山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
他拿起面前的餐巾,姿态从容地擦了擦嘴角,目光便转向了同桌另一位正在发言的领导。
周正廉不敢再多留,连忙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林晚,躬身告退:“您慢用!”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过程,林晚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
后背被赵怀山目光扫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冰冷的战栗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一丝微妙的被特殊关注(尽管那关注冰冷而居高临下)的奇异感觉,还有因他那句“女同志倡议”而泛起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像是被保护,又像是被更彻底地物化和轻视。
刚落座,周正廉脸上那兴奋的红潮还未褪去。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和林晚都倒了杯热茶,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低声对林晚兴奋道:“看到了吗晚晚?赵部长喝我的酒了!他还记得妇联倡议,说明他…他留意着这边呢!”
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解读成了莫大的荣幸和被关注的信号。
同桌那位圆脸官员也凑过来,带着羡慕和敬畏的语气:“周局,高!实在是高!能让赵部长喝一杯,还特意关照林小姐…这脸面,啧啧!”
他竖起了大拇指。 连一直冷着脸的苏振国,此刻看向周正廉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那里面有审视,有重新评估,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忌惮和敬畏。
他端起茶杯,皮笑肉不笑地朝周正廉示意了一下:“正廉,本事不小啊!能得赵部长的脸,前途无量!”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恭维,却更像是在确认某种令他感到威胁的事实,话语里对赵怀山的敬畏更是显露无疑。
周正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志得意满的光芒。
“参谋长过奖了,碰巧,碰巧而已。”
他嘴上谦虚着,眼角眉梢的得意却藏不住。
他侧头看向身边还有些失神的林晚,眼神比方才更加柔和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这场“胜利”是他们共同缔造的。
他温热的手掌在桌下轻轻覆上林晚冰凉的手指,安抚性地捏了捏。
林晚下意识地回握住他温热的手掌,试图汲取一点真实感。
她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杯,送到唇边,想借那点暖意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混乱。
香醇的茶汤入口,舌尖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那短暂的一秒——
冰冷的、穿透性的目光。
平淡却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声音:“妇联刚发布了倡议……”
还有那句“心意领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茶水在杯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又忍不住,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再次小心翼翼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主桌中央那个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赵怀山正微微侧首,听着旁边一位老者说话。
灯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上,那专注而沉静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依旧是那个执掌国之重器、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对核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毫无征兆地从小腹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点燃了四肢百骸!
与她指尖的冰凉形成极其诡异而强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