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节的喧嚣与短暂的热闹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消散,留下的是依旧坚硬的生活礁石。秋意渐深,早晚的凉意开始带着刺骨的锋芒。也就是在这季节转换的当口,麻烦悄然而至。
最先病倒的是小安妮。起初只是几声轻微的咳嗽,玛丽并没太在意,孩子着凉咳嗽是常事,喂点温热的草药茶便算了事。但这次不同,安妮的咳嗽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在几天后变得剧烈起来,声音沉闷,带着痰音,小小的脸蛋因为费力呼吸而涨得通红,到了夜里,更是咳得无法安睡,蜷缩在稻草铺上,像一只虚弱的小猫。
玛丽试了她所知道的所有土方:蒸醋熏屋子,用鹅油搓胸口,喂食更加浓稠的、据说能润肺的野蜂蜜(那是家里非常珍贵的储备)。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安妮开始发烧,食欲全无,原本就瘦小的身体迅速萎靡下去,整日恹恹地,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家里的气氛骤然紧绷。约翰眉头锁成了疙瘩,蹲在门口,沉默地抽着劣质烟叶,烟雾缭绕着他焦灼的脸。玛丽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抱着滚烫的安妮,嘴里不停地低声祈祷,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在这个医疗落后、婴儿夭折率极高的时代,一场严重的呼吸道感染,足以夺走一个幼小的生命。
小汤姆也感觉到了不安,变得比平时安静许多。
艾琳的心也揪紧了。她看着安妮痛苦的小脸,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前世关于肺炎、支气管炎的医学常识碎片在她脑中翻滚。她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感冒,需要更有效的干预,而不是这些安慰剂般的土法。
请医生?那对于米勒家来说是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去镇上买药?且不说有没有对症的药,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唯一的希望,或许在于更有效的草药。艾琳回忆起前世零星的知识,也回忆起在村里听老妇人偶尔提起的、用于治疗严重咳嗽的植物,比如百里香,或者某种特殊的苔藓?但她不确定,也不敢轻易尝试。用错药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需要更可靠的信息来源。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村里的老草药婆子,格雷厄姆奶奶。她住在村子最边缘,性格孤僻,很少与村民来往,但据说懂得不少古老的草药知识。人们既依赖她,又有些惧怕她。
去找格雷厄姆奶奶,是有风险的。她行为古怪,索要的报酬有时很奇特,而且与这类边缘人物交往过多,可能会影响米勒家在村里的风评。
但看着安妮呼吸越来越困难,艾琳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在一个午后,趁着玛丽疲惫不堪地抱着安妮打盹,约翰下地干活,艾琳悄悄溜出了家门。她揣上了她仅有的“财产”——一小块之前染色换来、她偷偷藏起来的奶酪,以及几枚光滑的、她平时收集的彩色石子。她不知道格雷厄姆奶奶喜欢什么,只能带上这些她认为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格雷厄姆奶奶的小屋低矮阴暗,几乎被疯长的草药藤蔓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古怪的草药气味。艾琳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什么事?”声音沙哑干涩。
艾琳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和礼貌:“格雷厄姆奶奶,打扰您了。我妹妹安妮病得很重,咳嗽,发烧,喘不上气……我妈妈用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您……您能告诉我,有什么草药可能帮她吗?”她将带来的奶酪和石子捧上前,“我只有这些……”
格雷厄姆奶奶浑浊的眼睛扫过艾琳手中的东西,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她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嘶哑地问:“痰什么颜色?咳的声音是怎样的?”
艾琳仔细描述了安妮的症状,尽量准确。
格雷厄姆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屋里拿出几小捆晒干的、形态各异的草药,指着其中一种叶子细碎、带着强烈气味的说:“这个是百里香,煮水,让她吸那个热气,能让她喉咙舒服点,也好咳出痰。”又指着另一种叶子宽大些的,“这个混着柳树皮(能退烧)一起煮水,少量喂她喝一点。记住,量不能多!”她严厉地警告。
艾琳仔细记下,连连道谢,将奶酪和石子放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拿起那两小捆草药,如同捧着救命稻草,飞快地跑回了家。
回到家,玛丽已经醒了,正为艾琳的失踪而焦急恼怒。看到艾琳手里的草药和她慌张的神情,玛丽刚要发作,艾琳急忙解释:“妈妈,我去问了格雷厄姆奶奶……她说这个煮水让安妮吸热气,这个煮水喝一点点……也许有用!”
玛丽看着那些陌生的草药,又看看怀里气息微弱的安妮,一咬牙:“试试!”
她们立刻行动起来。艾琳负责照看灶火,小心地熬煮百里香水。玛丽则抱着安妮,让她的小脸凑近那滚烫的药罐,呼吸带着浓郁草药气息的蒸汽。起初安妮有些抗拒,但很快,那温润的蒸汽似乎让她紧绷的喉咙舒缓了一些,咳嗽的间隙拉长了。
接着,玛丽又按照艾琳转述的,将混合了柳树皮(艾琳之前收集鞣料时认得柳树)的草药煮了水,小心翼翼地喂安妮喝了几小勺。
整个下午和晚上,母女俩轮流照顾着安妮,反复让她吸入百里香的蒸汽,定时喂少量药水。艾琳几乎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安妮的呼吸和体温。
到了后半夜,奇迹般地,安妮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虽然还在咳嗽,但不再那么急促骇人。额头的温度也似乎降下了一点。她终于沉沉地睡去,虽然不安稳,但不再是那种痛苦的挣扎。
玛丽瘫坐在稻草铺边,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向同样疲惫不堪、眼睛布满血丝的艾琳,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女儿冰凉的小手。
没有言语,但那紧握的力度,传达了一切。
艾琳知道,这并不代表安妮已经完全康复,后续还需要精心照料。但最危险的关头,似乎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