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影”基地的休息舱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艾拉传来的那段苍老录音，像是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晕染开不祥的预兆，将“灰烬皇子”这个称谓从单纯的身份标签，扭曲成了一个充满诅咒的预言。
燃尽旧秩序？还是将所有人化为灰烬？
韩空背对着众人，面朝那模拟着永恒岩石景象的虚假舷窗，宽阔的肩背在基地均匀的冷光下绷出硬朗的线条。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股近乎实质的、压抑的冰冷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管他什么狗屁预言”，比如“空哥我们信你”，但看着韩空那仿佛与周围金属墙壁融为一体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粗重的、带着烦躁的鼻息。他用力捏了捏恢复功能的合金拳头，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老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不断在韩空背影和已经恢复沉寂的通讯终端之间移动，试图从这有限的信息里分析出更深的线索，但最终只是徒劳。那苍老声音里的绝望和警告，不像作假。
小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座椅，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动静就会引爆这濒临极限的沉默。
洛璃站在距离韩空几步远的地方，紫罗兰色的眼眸凝视着他的背影，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或恍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理解、担忧以及某种决然的深邃。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帝国权力漩涡的黑暗与残酷，“灰烬”二字背后所承载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那么简单。那可能意味着被各方势力觊觎、利用、直至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如同真正的灰烬般被抛弃。
就在这时，韩空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黑得像两个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惊疑或愤怒，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戾气！
“老猫。”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音调不高，却像冰锥刮过金属，“基地的武器库，权限能拿到多少？”
老猫一个激灵，立刻回答：“铁砧说，常规单兵装备和中小型舰载武器可以申请，但需要报备用途。战略级和实验级武器……恐怕不行。”
“够用了。”韩空走到房间中央，目光扫过刚熊、老猫、小六，最后在阿杰隐没的阴影方向停留了一瞬，“刚熊，你去武器库，把所有能用的重火力，特别是针对能量护盾和装甲的，列个清单，优先补充我们的消耗。”
“明白！”刚熊猛地站起，眼中凶光一闪，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老猫，你负责情报。利用基地的网络，我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雷萨斯边境舰队的动向，‘灰烬之门’事件的后续，还有……所有关于帝国第三皇子‘曜’以及护卫队长韩啸的公开或非公开记录，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是！”老猫立刻坐到终端前，手指如飞。
“小六。”
“在……在！”小六慌忙站直。
“你去协助老猫，负责内部通讯和警报监控，确保我们和基地系统的连接绝对安全，同时留意任何异常数据流。”
“保证完成任务！”小六用力点头，跑到老猫身边。
韩空最后看向洛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声的交流在瞬间完成。洛璃看到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定，以及深藏其下的、如同被困猛兽般的暴戾。而韩空，也从她那双恢复了平静与智慧的紫罗兰色眼眸中，看到了认同，以及……一种准备共同面对一切的决绝。
“你跟我来。”韩空对洛璃说道，语气不容商量，随即转身向休息舱外走去。
洛璃没有犹豫，默默跟上。
基地的通道安静而空旷，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合金地面上回荡。韩空走得很快，左肩的伤口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只有偶尔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出一丝痛楚。
他没有去医疗室，也没有回休息区，而是径直走向铁砧之前提到的那个位于基地深处的——训练区。
训练区的规模远超想象，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山体空间。里面不仅有标准的体能、格斗、射击训练场，还有模拟各种复杂战场环境的全息战术室，以及一个专门用于测试和适应不同重力条件下的抗压舱。
韩空在一个摆放着各种冷兵器的武器架前停下。他随手拿起一柄训练用的、未开刃但重量与实械无异的合金战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扔给了身后的洛璃。
洛璃下意识地接住，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手腕微微一沉。她不解地看向韩空。
“你说过，你计算过所有可能性，评估过所有竞拍者。”韩空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内显得格外冰冷，“那么，你应该很清楚，选择我，意味着什么。”
他转过身，直面洛璃，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直视她灵魂最深处。
“不是选择一个庇护所，也不是选择一个复仇工具。”
“是选择踏入一个绞肉机。帝国的，长老会的，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连艾拉都讳莫如深的势力的……绞肉机。”
他向前一步，逼近洛璃，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
“光有头脑和算计，不够。在这个绞肉机里，你至少需要有……自保的能力。”
洛璃握着冰冷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仰头看着韩空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没有退缩，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反而燃起了一簇小小的、不服输的火苗。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从我决定走进拍卖行那一刻，我就知道。”
韩空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并指如刀，直刺洛璃持刀的手腕！虽然没有动用原力，但那速度和力量，足以瞬间让一个普通人失去抵抗能力！
洛璃瞳孔骤缩！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一直佩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晶源稳定器”骤然亮起柔和的白色光晕，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力场瞬间覆盖了她的手臂周围！
韩空的手指在距离她手腕皮肤只有几厘米的地方，被那层无形的力场微微阻滞了一下！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阻滞，给了洛璃反应的时间！她脚下步伐一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半步，同时手中沉重的训练战刀下意识地向上撩起，试图格挡！
铛！
训练战刀的刀身与韩空收回的手掌边缘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洛璃被震得手臂发麻，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呼吸有些急促。
韩空收回手，看着自己手掌边缘那道浅浅的白痕，又看了看洛璃手腕上那正在缓缓黯淡下去的稳定器光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反应速度及格。装备不错。”他的评价依旧冰冷，“但发力不对，步伐太乱。面对真正的杀手，刚才那一下，你已经死了三次。”
洛璃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那簇火苗燃烧得更旺了。她知道韩空说的是事实。在帝国皇宫里学到的那些用于自保和礼仪的格斗技巧，在韩空这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面前，幼稚得可笑。
“继续。”韩空没有任何指导的意思，只是再次摆出了进攻的姿势，眼神冷酷，“在我倒下，或者你爬不起来之前，训练不会结束。”
他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如同猎豹般扑上！这一次，他的攻击更加凌厉，更加多变，拳、脚、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如同狂风暴雨般笼罩向洛璃！
洛璃咬紧牙关，将脑海中所有学过的套路和理论全部抛开，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闪避，格挡，偶尔在力场辅助下进行极其狼狈的反击。沉重的训练刀在她手中显得无比笨拙，好几次都差点脱手。汗水迅速浸湿了她的额发和灰色的工装，白皙的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缺氧而泛起红晕，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她一次次被韩空看似随意实则沉重的攻击打得踉跄后退，手臂、肩膀、后背不断传来被击中的闷痛。但她始终没有倒下，也没有求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最初的慌乱和吃力，逐渐被一种倔强的、不服输的狠劲所取代。
韩空的攻击没有丝毫留情，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必须锤炼的兵器。他的眼神始终冰冷，只有在洛璃偶尔凭借那奇异力场和超出预期的韧性，勉强躲过或挡住他必杀一击时，眼底深处才会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
训练场内，只剩下肉体碰撞的闷响、沉重的喘息声、以及训练刀破空的呼啸。
这是一场沉默而残酷的教学。
不仅仅是在锤炼洛璃的自保能力。
更是在用这种近乎虐待的方式，宣泄着韩空内心那无处安放的、关于身世、关于预言、关于被迫卷入的巨大漩涡的……暴戾！
不知过了多久，当洛璃终于体力耗尽，在一次格挡后被韩空一记侧踢扫中腰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训练刀“哐当”一声脱手滑出老远时，韩空才停下了攻击。
他站在原地，胸口也有些微微起伏，额角见汗。左肩的绷带上，隐隐有新的血色渗出。
洛璃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她尝试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脱力而再次软倒。
韩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洛璃抬起头，汗水顺着她粘湿的发梢滴落，脸上沾着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屈服，只有一种经过淬炼后更加坚韧的光芒。
韩空看了她几秒，忽然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不是之前那种不容置疑的拉扯，也不是在“灰烬之门”通道里那种带着杀伐气的扶持，只是一个简单的、准备拉她起身的动作。
洛璃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硬茧和刚才格斗留下的轻微红痕的手，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自己因为脱力和紧握刀柄而微微颤抖的手，放在了那只大手中。
韩空稍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的手掌冰凉，带着汗湿的滑腻。他的手掌粗糙，温热，充满了力量。
“记住这种感觉。”韩空松开手，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少了一丝之前的戾气，“无力，痛苦，但还活着。”
他转身，向训练场外走去。
“想要不被碾碎，就得变得比绞肉机的齿轮……更硬。”
洛璃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掌心残留的那一丝属于他的、灼人的温度。
她轻轻握紧了拳头。
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训练场冰冷的灯光，也倒映着前方那个注定要将这片星空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背影。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