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 年秋
暮色把楚家小院裹得发沉,堂屋的灯泡拉得老长,昏黄的光落在红木饭桌上。
桌上的红烧肉还冒着零星油花,琥珀色的酱汁凝在盘边,这是楚建国往日最爱的菜,今天却只动了两筷子,竹筷斜斜搭在碗沿,筷尖沾着的米粒都没蹭掉?
母亲林静书忧心忡忡的目光不时掠过丈夫紧绷的侧脸,嘴唇翕动了几次,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楚瑾一扒着碗里的米饭,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父亲。
她从父亲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到了父亲的焦虑与不安。
饭后,楚建国叫住了楚瑾一,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跟囡囡说句话。” 他起身时,木椅在地上蹭起 “吱呀” 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楚瑾一跟着父亲走到堂屋角落,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楚建国盯着女儿的发顶看了半晌,喉结又滚了滚,才艰难开口:“囡囡,爸爸…… 工作上出了点岔子可能要接受审查。最近要是听见街坊邻居说什么闲话,别往心里去。”
他说得含糊,尾音还想带点轻松,可眉头却拧得更紧。
楚瑾一抬眼,正好撞进他眼底藏不住的焦虑,楚瑾一的心猛地一沉,加上前世看年代文的记忆,她知道这种沉默背后,藏着掀不翻的浪。最坏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父亲,没有迂回,直接点破了那层窗户纸:“爸,是不是有人陷害举报您了?”
楚建国沉默了几秒,指节抵了抵眉心,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爸在革委会的老战友偷偷透的信,说举报信递到革委会了…… 情况可能不太好,举报信已经上了案头......最坏的结果,就是下放。”
“下放?” 楚瑾一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里。
楚建国的肩膀猛地垮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的浓雾,彻底笼罩了这间原本温馨的饭厅,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夜深人静,月光冰凉地洒在窗棂上。
楚瑾一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隔壁父母卧室里,压抑的争执声和母亲极力克制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即便隔着一堵墙,也能感受到那份锥心的煎熬。
“…趁现在事情还没彻底闹开,调查还没下来,赶紧…赶紧和儿女登报断亲!”这是母亲林静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这么做!绝不能连累孩子!囡囡才十八岁,她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登报!断亲!让她走!走得远远的!”
“我知道!我难道不知道吗!”父亲楚建国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焦灼,像困兽的低吼,“可是让她一个人这个时候去乡下?我怎么能放心!那是什么地方,吃什么苦,你想过吗?!”
“那也比留在这里被拖累强!断了亲,她就能摘出去!还有小铮,他在部队有军功章,只要断了亲,就牵连不到他!这是保住他们两个唯一的办法!好在囡囡有一定的武力值可以自保”母亲的声音哽咽却异常清醒。
沉默了片刻,是父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好。我去安排。让她去东北…那边冬天可以猫冬,只要种一季的粮食,不用这么累,把家里的钱给囡囡多带点,我还有个过命交情的老战友在那边生产队有点话语权,能暗中照应一二。”
门外,楚瑾一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剧烈的愤怒和对父母无尽心痛的交织,几乎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