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境”项目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巨轮,每一个浪头都可能让它偏离航线。程煜瑜提出的提前发布策略,虽然激进,却在高层获得了支持。随之而来的,是近乎疯狂的工作节奏和成倍增长的压力。
林瑾楠作为项目核心协调人,感觉自己像一颗被不断抽打的陀螺,在各个部门间旋转,处理着层出不穷的问题。她已经连续三周没有在晚上十点前离开过公司,眼下的乌青用再厚的粉底也难以完全遮盖。
这天晚上九点多,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项目部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盏灯。林瑾楠还在核对一份明天要与海外供应商进行视频会议的关键技术文档,屏幕上的英文字母开始变得模糊重叠。她用力掐了掐眉心,试图驱散那股沉重的疲惫感。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赵秀华。林瑾楠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她几乎能猜到电话内容——无外乎是李建国又惹了什么麻烦,或是家里又缺钱了。
她没有接,任由电话自动挂断。很快,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楠楠,看到短信回个电话,有急事。】
“急事”。这两个字像紧箍咒,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了解母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这个词。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走到消防通道。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幽绿的光。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楠楠!”赵秀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惊慌,“你李叔……他、他这次闯大祸了!他喝酒开车,把人……把人撞了!”
林瑾楠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
“人怎么样?”她的声音干涩。
“在医院……重伤,昏迷着……对方家属闹得很凶,说要告他,让他坐牢!还要赔很多很多钱……楠楠,怎么办啊?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赵秀华语无伦次地哭着。
林瑾楠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酒精、车祸、重伤、赔偿、官司……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她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妈,”她打断母亲的哭泣,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我现在在海城,很忙。这件事我处理不了。”
“可是楠楠……你是大学生,你有见识……妈只能靠你了啊……”
“靠我?”林瑾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妈,我拿什么靠?我刚刚工作,没有钱,没有人脉,我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长期压抑后的崩溃边缘的颤抖。消防通道里回荡着她带着回音的话语,显得格外刺耳。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李叔坐牢?这个家就散了呀……”赵秀华在电话那头绝望地呜咽。
家?那个支离破碎、充满斥责和压抑的地方,也算家吗?林瑾楠很想质问,但听着母亲无助的哭声,所有尖锐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灰尘味的空气。
“我知道了。”她最终哑声道,“我会……想办法问问看有没有懂法律的朋友。但妈,你别抱太大希望。还有,钱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挂了电话,她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楼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工作的重压,家庭的无底洞,像两座大山,将她挤压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孤独和绝望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如此疲累和无助。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在寂静的消防通道里格外清晰。
林瑾楠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湿意。
程煜瑜站在下一层的楼梯转角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正抬头看着她。幽绿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电话,至少听到了她情绪失控的那部分。
林瑾楠的心脏骤然紧缩,一种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羞耻和慌乱让她瞬间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程总监……”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哽咽,强作镇定,“我……我下来透透气。”
程煜瑜没有戳穿她漏洞百出的借口。他迈步走上台阶,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竭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苍白的脸上。
沉默在楼梯间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就在林瑾楠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或者一句公事公办的话结束这场尴尬的偶遇时,他却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需要帮忙吗?”
简单的五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只是平静的询问。
林瑾楠愣住了。她设想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无视、怜悯、或者出于上司身份的程式化关心——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句直接的、不带任何评判的“需要帮忙吗”。
她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拒绝,想说“不用,谢谢程总监,我自己可以处理”。
但看着他那双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所有逞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此刻的她,太需要一点支撑了,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程煜瑜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几秒,林瑾楠才极其艰难地、几乎是用气声挤出一句话:“家里……出了点事。”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这已经是她能透露的极限。
程煜瑜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他看着她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坚强,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感同身受的东西。
“我在政法系统有几个朋友,”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如果需要法律方面的咨询,可以帮你引荐。”
他没有大包大揽,只是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的、且不会让她感到太大压力的帮助途径。
林瑾楠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再次失态。
“……谢谢。”这一次的道谢,带着真实的、无法掩饰的哽咽。
程煜瑜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毛茸茸的发顶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上去吧,外面冷。”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任何越界的举动,只是侧身让开了通路。
林瑾楠低声道了句“晚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上了楼。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坐在冰冷的工位上,她的心跳依旧紊乱。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用力掐握楼梯扶手时的冰凉触感,而心底,却因为那句“需要帮忙吗”和那个提供帮助的具体途径,泛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没有窥探她的隐私,没有施舍廉价的同情,只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刻,递过来一根看似随手、却足够坚实的稻草。
这对于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的她来说,冲击力是巨大的。
她看向窗外海城璀璨的夜景,玻璃上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带着泪痕的脸。
坚冰,一旦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距离彻底崩塌,还会远吗?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不可避免地失控。而她,似乎已经无力,也不想再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