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封“福宸郡主”的旨意,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让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雪片般飞入战王府的各种拜帖、请柬和贺礼。
有真心前来道贺的故交旧部,更多的是闻风而动、想要一探究竟的各方势力。往日门可罗雀的战王府,一时间竟有了几分车水马龙的迹象。
云舒和战云庭应对得心力交瘁。他们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对外一律以“王爷初醒,府中事务繁杂,郡主年幼需静养”为由,婉拒了绝大部分的拜访,只收下贺礼,客套回帖。那些过于贵重的,则原封不动地退回。
然而,有一张请柬,却无法轻易拒绝。
那是来自宫中贤妃的赏花宴帖。贤妃是皇帝近年来颇为宠爱的妃子,其父兄在朝中亦颇有势力。她在请柬中特意提及,听闻福宸郡主天真可爱,甚是想见,请王妃务必携郡主一同入宫赴宴。
“这是试探。”战云庭捏着那张烫金请柬,眉头紧锁,“贤妃背后,站着的是吏部尚书林文正,此人向来与父亲政见不合,在父亲昏迷期间,没少落井下石。此次宴请,怕是宴无好宴。”
云舒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院子里,试图将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满是疙瘩的枯木棍塞进布口袋里的糯宝:“糯宝这般性子,入了那吃人的地方,我如何放心?万一……万一她不小心又拿出什么‘宝贝’,被人瞧出端倪……”
“母亲所虑极是。”战云庭沉吟道,“但贤妃亲自下帖,若断然拒绝,便是拂了皇家颜面,更授人以柄。只能去,而且必须小心应对。”
他走到糯宝身边,柔声道:“糯宝,过两日,娘亲要带你去一个很漂亮、有很多花的地方做客,好不好?”
糯宝抬起头,小脸上沾着灰尘,大眼睛亮了亮:“有花花?好呀!”
“但是,”战云庭语气严肃起来,“那里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可能会问糯宝很多问题,还会想看糯宝的口袋。糯宝要记住,无论谁问,都说口袋里装的是糯宝喜欢的石头和树枝,好不好?不要给他们看里面的东西,也不要随便把它们拿出来,知道吗?”
他无法确定糯宝是否能完全理解这其中的利害,但他必须反复叮嘱。
糯宝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但看到大哥哥严肃的表情,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嗯,糯宝记住了。不给别人看,是糯宝的宝贝。”
……
两日后,皇宫,御花园。
时值初夏,园内百花争妍,蝶舞蜂喧。身着华服的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与花香。
云舒牵着糯宝出现时,原本喧闹的园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审视,都聚焦在了这对母女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了那个穿着崭新郡主品级宫装、却依旧显得瘦小怯懦、紧紧攥着母亲衣角的小女孩身上。
这就是那个一步登天的福宸郡主?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除了眼睛格外黑亮些,与寻常瘦弱孩童并无太大区别。她身上那件过于华丽的宫装,反而衬得她更加局促不安。
贤妃坐在上首,年约三十许,容貌娇艳,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倨傲。她笑着招呼云舒上前:“战王妃可算来了,快请坐。这位便是福宸郡主吧?果然生得玉雪可爱,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云舒拉着糯宝上前行礼:“臣妇(臣女)参见贤妃娘娘。”
糯宝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屈膝,小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惹得周围几位贵妇掩唇低笑。
贤妃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轻蔑,面上却笑得愈发和蔼,招手让糯宝近前,拉着她的小手,故作亲热地问道:“郡主在王府住得可还习惯?平日里都喜欢玩些什么呀?”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糯宝腰间那个与华服格格不入的、打着补丁的灰布口袋。
来了。
云舒心中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劳娘娘挂心,一切都好。糯宝年纪小,不过是在府里胡乱玩耍罢了。”
糯宝被贤妃拉着,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听到问话,想起大哥哥的叮嘱,小声回答:“玩……玩石头,树枝。”
“哦?石头和树枝?”贤妃挑眉,故作惊讶,“郡主身份尊贵,怎么玩这些?本宫宫里有许多精巧的玩偶和琉璃珠子,回头让人给郡主送去。”
旁边一位与贤妃交好的夫人立刻接口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听闻郡主与寻常孩童不同,就喜欢些……别致的东西呢。前几日在陛下面前,似乎还献上了一个会唱歌的铃铛?”
这话一出,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云舒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正要开口圆场,贤妃却抢先一步,笑着捏了捏糯宝的小脸:“是吗?郡主还有这等稀罕物?不知今日可曾带在身上?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听听那会唱歌的铃铛是如何美妙?”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糯宝和她那个布口袋上。
糯宝感受到压力,小嘴抿得紧紧的,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袋,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一个劲地往云舒身后缩。
云舒将女儿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说笑了,孩童顽皮,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生锈旧物,胡乱摇响,恰巧入了陛下的耳,实乃侥幸,当不得真。那东西粗陋,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怎敢污了娘娘和各位夫人的眼。”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否认了铃铛的神异,又暗示那是皇帝一时兴起,给糯宝的册封找补了理由。
贤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也不好强逼,只得笑了笑:“原来如此。倒是本宫唐突了。”她话锋一转,“既然郡主喜欢石头,御花园奇石颇多,郡主可随意玩耍。只是要小心些,莫要磕碰了。”
她看似大度,实则将糯宝的“喜好”定性为了玩石头树枝的怪异癖好,隐隐带着贬低之意。
周围几位夫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窃语起来。
云舒心中愠怒,却只能强忍,拉着糯宝谢恩,退到一旁相对安静的角落。
赏花宴继续,丝竹声起,觥筹交错。贵妇们言笑晏晏,谈论着衣裳首饰,京中趣闻,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但那些或明或暗投向糯宝和她那个布口袋的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
糯宝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些目光中的不友善,她紧紧挨着云舒,小手一直捂着口袋,对那些精致的点心和绚烂的花朵也提不起多大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皇子常服的男孩,在一群內侍宫女的簇拥下,跑跑跳跳地来到了这片区域。他是贤妃所出的三皇子,生得粉雕玉琢,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骄纵之气。
他看到独自坐在角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糯宝,眼珠转了转,带着恶作剧的笑容,抓起盘子里一块沾满了奶油的糕点,就朝糯宝砸了过去!
“喂,捡破烂的小丫头,给你吃好的!”
那奶油糕点不偏不倚,正砸在糯宝那件崭新的宫装上,黏糊糊的奶油瞬间晕开一大片污渍。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低笑。
糯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看着衣服上醒目的污渍,小嘴一扁,眼圈瞬间就红了,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
三皇子见状,更加得意,拍手笑道:“哈哈,丑八怪!脏兮兮!就知道哭!”
云舒勃然变色,正要起身斥责。
就在这一刻,委屈又愤怒的糯宝,下意识地伸手进她的布口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擦掉污渍,或者……做点什么。
她的小手在口袋里摸索着,触碰到了一樣冰凉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
那是她前几天在王府库房废弃角落里,找到的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甚至边缘还有些破损的铁牌。铁牌上刻着模糊不清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又像是无意义的划痕。
当时她只是觉得这铁牌沉甸甸的,摸着很顺手,就捡了回来。
此刻,在她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感受到那三皇子恶意嘲笑的瞬间,她紧紧攥住了那块黑色铁牌。
没有任何光芒闪耀,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但就在糯宝握住铁牌的刹那,正得意洋洋、指着糯宝嘲笑的三皇子,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骄纵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眼睛瞪得滚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猛地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糯宝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
“皇儿!”贤妃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冲了过去。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瞬间从糯宝身上,转移到了突然失态的三皇子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
三皇子怎么了?
只有糯宝,依旧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块冰冷的黑色铁牌,看着突然吓傻的三皇子,眨了眨含着泪花的大眼睛,小脸上满是茫然。
她……她什么也没做呀?
云舒也愣住了,她看了看吓瘫的三皇子,又看了看一脸无辜、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的糯宝,一个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
难道……又是糯宝口袋里那不起眼的“破烂”?
这一次,它显露的,是什么能力?
震慑?还是……幻象?
御花园内,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贤妃抱着瑟瑟发抖、说不出话的儿子,又惊又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了云舒和糯宝。
这场赏花宴,注定无法平静收场了。
而糯宝那看似普通的布口袋里,仿佛藏着无穷的、令人心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