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并未因战王府的闭门静养而平息,反而因当事人的“沉默”而显得有几分“坐实”的意味,在京城某些圈子里愈演愈烈。虽未敢明目张胆地指向皇帝亲封的郡主,但那种隐晦的指摘和弥漫的质疑,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战王府上空。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宫中再次传来旨意,皇帝召战王妃携福宸郡主入宫觐见。
这一次,并非宴会,而是单独的召见。
旨意传达至战王府,云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陛下此次召见,定然与近日的流言有关。是信了那些话,要降罪问责?还是另有深意?
“母亲,不必过于忧心。”战云庭神色相对平静,“陛下若真信了流言,或欲降罪,来的就不会是宣旨的內侍,而是刑部或宗人府的人了。既然只是召见,说明陛下心中尚有疑虑,或者,他另有所图。”
他沉吟片刻,继续分析:“陛下是聪明人,林家这点伎俩,未必能完全瞒过他。他此次召见,或许是想亲自确认糯宝的‘情况’,也是想看看我们战王府的态度。”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云舒急切地问道。
“顺其自然,但需谨言慎行。”战云庭看向正在院子里,试图将一片比她脸还大的梧桐叶塞进口袋的糯宝,眼神柔和了一瞬,“糯宝天性纯真,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陛下要看的,无非是糯宝是否真如流言所说,行为怪诞,身带不祥。我们只需让陛下看到真实的糯宝即可。至于那些‘破烂’……”
他顿了顿,“母亲可还记得,陛下上次见到那铃铛时的反应?他并非全然不信,或许,他更在意的是‘掌控’。我们只需表明,糯宝的一切,皆在陛下恩泽与王府管教之下,并无任何‘失控’的可能。”
云舒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明白儿子的意思,在帝王面前,坦诚有时比掩饰更为有效,尤其是面对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
依旧是那座威严的御书房。
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袅袅盘旋,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难测。下方,云舒牵着糯宝,恭敬行礼。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糯宝身上。
今日的糯宝,依旧穿着郡主的品级宫装,小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是与这庄重华贵的装扮相比,她腰间那个打着补丁的灰布口袋,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她似乎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攥着云舒的衣角,黑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当接触到皇帝的目光时,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般低下头。
“福宸,”皇帝开口,语气比上次赏花宴时多了几分审视,“近日京中有些关于你的传闻,你可知道?”
糯宝茫然地抬起头,摇了摇小脑袋。她整日在王府里捡“宝贝”,哪里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
皇帝看着她那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继续问道:“朕听闻,你不喜玩偶珠钗,独爱搜集些……旧物残件,可有此事?”
糯宝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皇帝在问什么,她拍了拍自己的布口袋,小奶音带着点自豪:“嗯!糯宝的宝贝!好看!”
“哦?都是些什么宝贝?可能让朕一观?”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
云舒的心瞬间揪紧。
糯宝却犹豫了一下,想起大哥哥和娘亲的叮嘱,小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小手把口袋捂得更紧,小声嘟囔:“……是糯宝的……不能给别人……”
她这副护食又委屈的小模样,倒更像是孩童心性,而非什么诡异的癖好。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语气依旧平淡:“连朕也不能看?”
糯宝瘪着小嘴,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地往云舒身后躲。
云舒连忙跪下:“陛下恕罪!糯宝年幼无知,臣妇管教无方……”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云舒的请罪,目光却并未从糯宝身上移开:“无妨,稚子童心,朕岂会怪罪。”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福宸,你告诉朕,你为何觉得那些是宝贝?”
这个问题,让云舒的心再次悬起。
糯宝从云舒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皇帝,黑亮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她用小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奶声奶气地回答:“这里,知道的。它们……它们在叫糯宝,它们不舒服,糯宝捡回来,它们就开心了。”
它们在叫糯宝?不舒服?捡回来就开心了?
这充满童稚、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落在皇帝耳中,却让他眸光骤然深邃!
他身负紫薇帝气,对天地气运、万物灵性自有感应。他虽无法像糯宝那般清晰地感知到具体物件的“呼唤”,但却隐约能察觉到,某些古老或特殊的物件,确实会残留着独特的“气息”或“意念”。
这孩子的描述,并非胡言乱语,反而……暗合某种玄之又玄的至理!
难道,她真的天生灵觉,能感知万物之“性”?那些看似破烂的东西,在她手中,并非因为她是“福星”而变成宝贝,而是……她“发现”了它们本就是被尘埃掩盖的宝贝?!
这个念头,让皇帝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若真如此,这孩子的价值,远超他的想象!她不是一个简单的祥瑞象征,而是一个可能“点石成金”、发掘出无数隐藏瑰宝的……活宝藏!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看向糯宝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福星”,而是在看一件稀世奇珍!
“原来如此。”皇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看来是朕错怪你了。你喜欢,便留着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目光扫过云舒和糯宝,金口玉言,再次定调:
“福宸郡主赤子之心,能感万物之灵,乃天赐之福,非俗流所能理解。日后若再让朕听到任何诋毁郡主之言,视同欺君,严惩不贷!”
“臣妇(臣女)叩谢陛下隆恩!”云舒拉着糯宝,再次深深叩拜,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她知道,这一次,皇帝是真正从心底认可并决心庇护糯宝了。不是因为那些流言是假的,而是因为他“相信”了糯宝那种更高级、更神秘的“真实”!
从御书房出来,云舒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御书房内,皇帝独自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幽深如潭。
“能感万物之灵……”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传朕密旨,暗中保护福宸郡主,非生死关头,不得干涉其行动。另,给朕仔细查查,战王府近日,除了人员变动,还有何异常?尤其是……战擎宇和他那几个儿子的恢复情况。”
“是。”阴影中,传来低沉的回应。
皇帝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那座看似沉寂的战王府上。
战王府……看来,你们隐藏的秘密,比朕想象的还要有趣。
这个叫糯宝的小丫头,和她那些“会叫”的破烂,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他有一种预感,这天启国的棋局,或许会因为这个意外出现的“变量”,而彻底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此刻,懵懂的糯宝,正开心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摆弄着口袋里一块刚在皇宫御花园角落捡到的、带着奇异花纹的碎瓷片。
她只觉得,这块小瓷片,“叫”得可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