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的黄沙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林默的残肢被埋进垃圾站后的第三天，园区里的血腥味淡了些，却被更浓的压抑裹住，像一层湿冷的布，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阿伟是在清晨打扫坤爷办公楼走廊时被喊住的，当时他正蹲在地上，用破布反复蹭着地砖缝里的暗红印记，那是林默被拖走时留下的血，已经干成了深褐色，却怎么也蹭不掉，像道永远消不掉的疤。
“阿伟，过来。”
坤爷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军绿色工装裤踩过铁板地面，发出 “哐当哐当” 的响，像敲在阿伟的心上。阿伟赶紧站起来，手里的破布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低着头，不敢看坤爷的脸，上次林默藏手机被发现，他因为偷偷给林默塞过馒头，被阿力扇了两巴掌，现在脸颊还有点隐隐作痛。
坤爷叼着雪茄，站在办公室门口，烟蒂上的火星在晨光里闪了闪，烟灰落在阿伟的洗得发白的囚服上，烫出个小黑点。“最近干活手脚挺麻利的，” 坤爷的声音粗哑，像砂纸磨过木头，眼神扫过阿伟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干粗活，指关节肿大，掌心全是老茧，“监控室缺个打扫的，你去那边吧，跟着老吴学，别给我添乱。”
阿伟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监控室是什么地方，园区里所有的角落都归监控室管，从仓库的狼狗笼到每个囚徒的房间，连厕所的隔间都装着摄像头。可他更清楚，“打扫卫生” 只是借口，林默的事刚过，坤爷这是在罚他，罚他当初跟林默说过话，罚他没看好 “新人”。
他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是，坤爷。”
旁边的阿力冷笑一声，拍了拍阿伟的肩，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好好干，监控室的主机可金贵，擦坏了，你赔得起？”
阿伟没说话，只是跟着阿力往监控室走。走廊里的囚徒们都低着头干活，没人敢看他，连陈阳也只是在远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陈阳这几天被赵时雨看得更紧了，脖子上的银色项圈换了个更粗的，走在路上都得跟在赵时雨身后，像条被拴着的狗。
监控室在园区最深处的平房里，离狼狗仓不远，走过去时能闻到空气里飘来的狗腥味，混着机器的机油味，呛得阿伟忍不住咳嗽。阿力推开铁皮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里面比外面至少热了五六度，十几台屏幕亮着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晃得人眼睛疼，角落里堆着 10 台监控主机，上面的灰尘厚得能看出手印，像好几年没擦过。
“老吴，人给你带来了。” 阿力朝着房间里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老头从屏幕后面探出头，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因为常年盯着屏幕，红得像兔子眼，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瞥了阿伟一眼：“知道了，你走吧。”
阿力走后，老吴把烟叼在嘴里，指了指角落里的主机：“每天把这 10 台主机擦干净，屏幕也得擦，不能有指纹。守卫要喝水、抽烟，你得随时递，他们要是有‘别的需求’，也得伺候好。”
“别的需求” 四个字，老吴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阿伟的脸瞬间涨红。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前在走廊里，就见过有守卫让新来的囚徒递纸巾，眼神里的猥琐像淬了毒的针。阿伟攥紧了手里的破布，指甲嵌进掌心，却只能点头：“我知道了。”
老吴没再理他，转身继续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从铁丝网的岗哨到每个房间的角落，最后停在陈阳的房间，陈阳正坐在铁床上，抱着林默的画夹，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画夹的封面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是林默的。
阿伟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里的主机旁。第一台主机比他想象中重，外壳是黑色的，上面的灰尘厚得能抹下来一把，他用破布擦了第一下，灰尘就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主机后面的电线缠得像乱麻，他得蹲下来，一点点擦电线之间的灰尘，手指被电线勒得生疼，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灰，洗都洗不掉。
擦到第三台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两个守卫，一个叫虎子，一个叫阿强，都是园区里出了名的粗暴。“小子，倒水！” 虎子把一个搪瓷缸子扔在桌上，缸子上的 “劳动最光荣” 字样已经掉了一半，“要凉的，加冰！”
阿伟赶紧放下破布，跑去角落的饮水机旁接水。监控室里的饮水机早就没了滤芯，水里面飘着点杂质，他只能尽量接上层的水，又从冰箱里拿出几块冰，那是守卫们用来冰威士忌的，平时根本不让囚徒碰。他把冰放进缸子，试了试水温，怕太凉，又加了点温水，才端给虎子。
“你他妈想烫死我？” 虎子喝了一口，就把缸子摔在桌上，水洒了一地，“重新倒！要是再敢加温水，老子抽你！”
阿伟的身体抖了一下，赶紧拿起缸子，重新接了冰水，这次没敢加一点温水，双手捧着递过去。虎子接过，喝了一口，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上陈阳的房间：“这小子长得是真俊，可惜了，是赵官员的‘货’。”
阿强坐在旁边，眼神猥琐地扫过阿伟：“俊有什么用？还是得听话。小子，过来给我捶捶背，刚才站岗累着了。”
阿伟没办法，只能走过去，双手放在阿强的肩膀上，轻轻捶着。阿强的肩膀又宽又硬，满是肌肉，他不敢用力，也不敢太轻，只能凭着感觉调整力道，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以前是个网红，在镜头前还能有点体面，现在却连条狗都不如，只能给人捶背，听着这些恶心的话。
捶到一半，阿强突然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腿上按：“用点劲，没吃饭吗？”
阿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被烫到似的往回抽手，却被阿强死死按住。“怎么？不敢？” 阿强的笑容越来越猥琐，“在这园区里，你就是个伺候人的，还敢跟我摆架子？”
旁边的虎子也笑了：“就是，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把你扔去喂狗，跟那个画画的一样！”
“画画的” 三个字像刀一样扎在阿伟心上，他想起林默的残肢，想起那半截染血的画衫，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抗，只能忍，只能把手放在阿强的腿上，按照他的要求用力，指甲掐进掌心，疼得自己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守卫走了，阿伟赶紧跑到角落，蹲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拿起破布，继续擦主机。灰尘呛得他不停咳嗽，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可他不敢停，老吴说了，要是天黑前擦不完 10 台，就不准他吃饭。
擦到第七台时，天已经黑了。监控室里的灯坏了一半，只剩下几盏应急灯亮着，蓝光从屏幕上反射过来，照在阿伟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老吴扔给他一个馒头，是冷的，还带着点霉味：“赶紧吃，吃完跟我值夜班，晚上得盯着屏幕，不能睡觉。”
阿伟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很难吃，可他太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点水，他一边吃，一边盯着屏幕，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每个房间里的囚徒都躺在床上，眼神麻木，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偶尔有几个守卫在走廊里巡逻，手里的电棍闪着冷光，看得他心里发慌。
深夜 11 点 50 分，监控室里只剩下他和老吴两个人。老吴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阿伟盯着屏幕，眼皮也在打架，可他不敢睡，怕被老吴发现，又要受罚。
突然，墙上的时钟指向了 12 点整。
“嗡 ——”
所有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然后瞬间变黑，只剩下主机上的指示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红光。阿伟的心脏猛地一跳，以为是机器坏了，赶紧站起来，想去叫老吴，却被老吴的声音拦住：“别慌，设备老化，凑合用。”
老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根本没看屏幕，继续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每天都这样，12 点整黑 10 分钟，过会儿就好了。”
阿伟愣住了，他看着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看时钟，心里突然起了疑，设备老化怎么会这么准时？每天都黑 10 分钟，不多不少？他没敢问老吴，只能站在原地，盯着屏幕，等着时间过去。
12 点 10 分，屏幕果然亮了起来，画面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黑暗只是错觉。老吴还在打瞌睡，根本没在意，阿伟却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他想起林默藏手机时说的 “我爸妈会来救我”，想起陈阳眼神里的担忧，想起自己被抓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深夜，飞机在黑暗里降落，他以为是曼谷，结果却是地狱。
他突然觉得，这 10 分钟的黑暗，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阿伟每天都在监控室里擦主机、端茶倒水、伺候守卫，日子比以前更难熬。虎子和阿强经常找他的麻烦，有时候让他洗袜子，有时候让他买烟，要是稍微慢一点，就会被扇巴掌，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可他没忘那 10 分钟的黑暗，每天深夜 12 点，他都会偷偷盯着屏幕，确认黑暗准时到来，又准时结束，老吴每次都睡得很沉，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第五天晚上，值夜班时，老吴喝了点酒，睡得很熟，呼噜声在监控室里回荡。阿伟看着时钟慢慢走向 12 点，屏幕准时变黑，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第七台主机旁，这台主机在最里面，被其他主机挡住，老吴看不到。他伸出手，指甲在主机的侧面轻轻划着，想刻个记号，提醒自己这个时间。
指甲划过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他怕被老吴听到，只能放慢速度，一点点刻着 “12”。刻的时候，指甲缝里的碎屑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脚踩住，生怕被发现。“1” 刻得有点浅，他又用力划了一下，疼得自己手指发麻，才终于刻出一个清晰的 “12”，像个小小的希望，藏在满是灰尘的主机上。
刻完后，他赶紧把手收回来，擦了擦主机上的指纹，又回到屏幕前，假装盯着画面，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小块布，那是林默画衫上的碎片，他从垃圾站偷偷捡回来的，藏在口袋里，像藏着一点温暖。
“林默，我找到机会了。” 他在心里默念，眼泪差点掉下来，“你等着，我一定会逃出去，一定会告诉你爸妈，你还记得他们。”
凌晨两点，老吴醒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屏幕：“没什么事吧？”
“没…… 没事。” 阿伟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慌乱，“一切都正常。”
老吴没怀疑，只是点了点头，又靠在椅子上，继续打瞌睡。阿伟盯着屏幕，手却悄悄摸向口袋里的布片，心里暗暗发誓，他要把这个发现告诉陈阳，要和陈阳一起，等着深夜 12 点的黑暗，等着逃出去的那天。
第二天早上，阿伟在走廊里碰到了陈阳。陈阳刚被赵时雨带着去见了个客人，身上的黑色丝绸睡袍沾了点酒渍，眼神里满是疲惫，却还是朝着阿伟的方向看了一眼。阿伟赶紧放慢脚步，趁守卫不注意，对着陈阳比了个 “12” 的手势，又指了指监控室的方向。
陈阳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看到了一丝光，他轻轻点了点头，又赶紧转过头，跟着赵时雨往前走，生怕被发现。阿伟看着陈阳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陈阳明白了，他们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一点能活下去的希望。
回到监控室，阿伟又拿起破布，擦着那台刻了 “12” 的主机。灰尘落在他的手上，可他却觉得不那么疼了，因为他知道，这满是灰尘的监控室里，藏着他们唯一的机会，藏着林默没说完的话，藏着回家的路。
老吴走过来，扔给他一个塑料饭盒：“赶紧吃，吃完擦剩下的两台，今天要是擦不完，就别想睡了。”
阿伟接过饭盒，里面是半碗稀粥和一块咸菜，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却盯着主机上的 “12”，心里默念：“陈阳哥，再等等，等我们找到机会，就一起逃出去，就回家。”
监控室的机器还在嗡嗡作响，屏幕上的蓝光映着他的脸，满是灰尘的主机上，那个小小的 “12”，像一颗星星，在黑暗的囚笼里，闪着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