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凛渊看向知棠的眼神蓦地沉了沉,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
这女人是疯了不成?
烫伤药是朕开口要的,让他去采莲蓬是朕的旨意。
她倒好,转头谢起了这小白脸?
他目光扫过知棠垂着的侧脸,见她鬓边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一小片泛红的耳廓。
不知是羞的还是被风吹的。
方才被他攥过的手腕处,衣料微微发皱,倒衬得那截皓腕愈发纤细。
“秦朔。”楚凛渊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
已走出几步的秦朔闻声回头:“臣在。”
“朕瞧着朱雀门的守卫愈发懈怠了。”楚凛渊瞥了他一眼,语调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你既为禁军统领,这等疏漏,难道不该亲自带人去严查整治一番吗?”
秦朔心头疑窦丛生,面上却依旧恭谨如常,垂首时指尖悄悄攥紧了腰间的佩刀。
前几日才亲自点派了三百锐士换防朱雀门,轮值表是他一笔一划核过的。
连换岗的间隙都掐算得分毫不差,怎会短短几日便出了疏漏?
他喉间滚了滚,躬身垂首道:“陛下恕罪,是臣失职,臣这就去严查。”
楚凛渊冷着脸,唇边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神示意他快些“滚”。
秦朔喉头一紧,再不敢耽搁,转身离开。
秦朔的身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后,知棠就觉得周遭的空气,骤然升了点温度上去。
楚凛渊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荷叶包上。
晨露顺着荷叶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拿着这些东西,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知棠后颈的汗毛直竖。
她慌忙屈膝:“奴婢这就告退。”说着便要转身,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攥住。
楚凛渊的指尖带着练剑后的温热,捏在她纤细的腕骨上,不重,却让她半步也挪不开。
“手不疼了?”他低头看着她,晨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
知棠这才发现,他单衣的领口还敞着。
锁骨处的肌肤被汗濡湿,泛着健康的小麦色,竟比平日那身龙袍更让人不敢直视。
“不、不疼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红肿,不敢抬头。
楚凛渊忽然松了手,双指屈起,不轻不重敲在她额头,“小骗子。”
饶是没想到这暴君会突然这般动作。
知棠踉跄着后退半步,手里的荷叶包晃了晃。
几颗饱满的莲子从缝隙里滚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慌忙去捡,指尖刚触到莲子的圆滚。
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掌心托着三颗莹白的莲子,递到她面前。
“拿着。”他的声音比方才轻些,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带来一阵微麻的痒。
知棠僵着手接过,莲子上还沾着他的体温,烫得她指尖蜷缩。
“还不快走?”楚凛渊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忽地勾唇一笑,“还是说,你更想留在这儿,看朕接着练剑?”
知棠脸颊蓦地烧起来,忙将莲子塞进竹篮,福身福得愈发低:“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回去熬羹!”
她转身疾步快走,青石板上的晨露沾湿了裙摆,凉丝丝的贴在腿上。
走到月洞门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楚凛渊还立在原地,雪白的单衣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他正抬手系领口的扣子,指尖划过喉结的动作,竟比方才挥剑的模样更让人心跳失序。
知棠心头一紧,忙加快了脚下步子。
回到御膳房时,掌事姑姑正叉着腰在灶台前骂骂咧咧。
见她回来,劈头就问:“死丫头片子,采个莲蓬磨蹭这么久?太后娘娘的早膳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知棠慌忙将荷叶包里的莲蓬倒出来,饱满的莲子滚落在白瓷盘里,惹得旁边几个宫女都凑过来看。
掌事姑姑的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啐了一口:“算你识相,还知道挑好的。”
“还愣着做什么?剥莲子去!”
知棠蹲在案前剥莲子,指尖被莲心的苦汁染得发麻。
她望着手背上那片红肿,忽然想起楚凛渊方才攥着她手腕时的力道。
又想起他递来莲子时,唇角勾起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暴君的心思。
当真是比莲心还要苦。
比莲蓬中有几颗莲子还要难猜。
正低头剥着莲子,腕间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下。知棠抬头,见是膳房的另一个小姐妹秋霜,她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锦盒。
“刚有个小太监送来的,指名要给你。”秋霜的声音压得低,眼里带着点好奇,
“瞧着倒像是好东西,不会是哪个贵人赏的吧?”
知棠的指尖在锦盒边缘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抹鲜亮的绿锦上。
“许是弄错了吧。”
她勉强笑了笑,将锦盒往怀里拢了拢,“我哪有什么贵人惦记。”
秋霜撇撇嘴,嘴角却勾着笑,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阿棠,跟我还来这套?”
她指尖敲了敲锦盒的侧面,发出轻脆的响,
“这盒子看着就贵重,定是有什么新鲜事。别装糊涂了,快说……是不是哪个管事或是哪位大人,瞧你懂事,特意赏的?”
她说着往四周瞟了瞟,“这两日你不是在御书房当差吗?该不会是……”
知棠被她说得心头发紧,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再说了。
突然,掌事姑姑的斥骂声就从外间传来:“秋霜!让你端的银耳汤呢?又想挨板子是不是!”
秋霜吓得一哆嗦,冲知棠做了个鬼脸,转身快步跑了。
知棠望着秋霜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攥着锦盒的边角微微用力。
趁着四下无人,她飞快地掀开锦盒一角。
只瞧了一眼,便立马收好。
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瓶,她猜测里面装的是烫伤药膏。
至于是谁送的。
除了暴君楚凛渊知晓她手烫伤一事,便只有今早所遇到的那位将军了。
而秋霜说送药的是一位小太监,再未留下什么其他只言片语。
暴君喜怒无常,会有这般好心吗?
反观那位秦将军,看起来十分谦和,温润如玉。
知棠眼下还辨不清,这管药膏究竟是出自谁手。
莲子羹熬得软糯,盛入玉碗,装进食盒里,递送去太后宫中。
宫道尽头的宫殿,一片晨光笼罩。
知棠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日子,或许也不全是苦的。
就像这莲子羹。
熬过了火候,总能尝到些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