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中。
赵构坐回龙椅,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秦相国可知,朕御书房中的镇纸产自何处?”
秦桧闻言心头巨震。
官家以前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叫自己秦爱卿,如今怎么变成了秦相国?
看来,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不待秦桧回答,赵构突然变脸:
“是岳飞在郾城缴获的完颜宗弼行军印!朕用它压了十年奏章,倒压出你们这群构陷忠良的魑魅魍魉!”
“好一个为国锄奸!好一个恐负苍生!朕问你,你说岳飞‘指斥乘舆’,他指斥了什么?!”
“可是指斥朕偏安一隅,忘却父兄北狩之耻?忘了二圣青衣侍酒之辱?忘了北面百姓日日受罪、渴盼王师北伐之心?!”
此言一出,群臣噤若寒蝉,殿中呼吸可闻。
韩世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陛下说的话?
赵构冷笑一声:“若直言君过便是大逆,那魏征坟头的石碑,是不是也该让太宗皇帝给掘了?!”
秦桧闻听此言,心中大惊!
官家疯了不成?!
这些话哪能当众讲出!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复,抬头却见皇上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如九幽寒冰,令他遍体生寒。
只听赵构冷冷说道:
“你对岳飞说‘水无常形,人无常势’,暗示岳飞可自行决断,回头就诬告他拥兵不前,贻误战机!”
“朱仙镇大捷,距汴梁仅四十五里,金兀术欲弃城北遁,黄龙府指日可待,是朕!是朕连发金牌,勒令班师!”
“他逗留了吗?他是想打,是朕不许他打!是你!是朕!亲手断送了直捣黄龙、迎还二圣的机会!”
“这千古骂名,朕认!但将此罪归于岳飞,秦桧!你的心,是被狗吃了!还是被金人的马蹄踩碎了?!”
秦桧见皇上不仅直呼自己姓名,还如此口不择言。
他脸色发白,口中大呼:
“陛下慎言!”
赵构满眼轻蔑:“怎么?后殿说得,前殿说不得?你秦相国还在乎脸面?”
秦桧心中巨震,陛下竟连皇家的名声都不顾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若后殿关于徽、钦二圣的议论全数传出,自己忠君爱国的名声就全毁了。
他哪敢在二圣之事上多作纠缠,赶紧回道:
“陛下!岳飞拥兵不前,贻误战机非一时一地!此事早有定论!各军各将均能作证!陛下,莫要听信谗言呐陛下!”
赵构听得好笑。
谗言?
后代史学家的多方考据,一致定论,自己研究生的高分论文,竟成了谗言。
“秦桧!朕且问你!你说岳飞在郾城大捷后按兵不动,可知金兀术帐下铁浮屠折损七成?!”
“你说岳云虚报战功,可知他率背嵬军八百破十万时,右臂中箭犹自挥锤?!”
“你亲笔写就《乞罢兵权疏》,让朕把韩世忠、岳飞兵权尽收,可是要效仿石敬瑭故事?!”
其实,赵构这话是故意说的。
他得把这锅甩出去,表明自己以前是被秦桧蒙蔽了,否则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一夜之间的转变。
可这话就重了!
石敬瑭反叛旧主,事契丹为父,全然不顾儒家忠君伦理,为汉家所不耻。
秦桧再怎么样也是个读书人,哪里肯背这千古骂名。
只见他噗通跪倒,以额触地,悲声说道: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为解大宋之忧,臣无一日懈怠,如何...如何竟得此骂名?!”
“当下绍兴和议墨迹未干,两国方才息兵,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若骤然为岳飞翻案,势必激怒金国,重启战端!况今国库空虚,国用不足,民生凋敝,实不堪再战呐陛下!”
“国库空虚?”
赵构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枢密使张俊,突然喝道:
“张俊!”
张俊浑身一哆嗦,上前一步:
“臣...臣在...”
赵构冷冷的道:“你告诉秦相国,你张家在临安、在平江、在明州的宅邸田产几何?库中金银铜钱几何?绢帛米粮又几何?”
“需不需要朕让皇城司,将你贪墨军饷六十万贯、强占民田四百顷的账目,也在这垂拱殿上,摊开来给大家‘秉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