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枝瑾屿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陈骏再次“巧合”地出现。
“别在意,沈经理要求是严格了些。”陈骏安慰道,随即压低声音,仿佛分享一个秘密,“其实,你那个思路的方向是对的,只是可能触及了公司一些……旧的底层协议问题。沈经理也是为你好,那个领域,水很深。”
旧的底层协议?水很深?陈骏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更隐晦的警告,或者说……引导?
枝瑾屿回到工位,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沈星辞反常的否定,陈骏看似善意的提醒,那条神秘的匿名短信,还有那个名为“鸢尾花”的加密分区……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巨大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她,或者说,与她所从事的工作,有着致命的关联。
她打开电脑,凝视着那个尚未破解的“鸢尾花”分区。她知道,窥探它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但强烈的求知欲和一种濒临陷阱的直觉,驱使着她必须继续。
她敲击键盘,再次尝试破译。这一次,她调动了所有潜藏的技术储备,像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剥离着加密的外壳。屏幕上代码飞速滚动,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终于,在凌晨时分,伴随着一声极轻的系统提示音,最后的屏障被攻破。“鸢尾花”分区的内容,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复杂的代码,也没有商业机密文件。只有几份扫描版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医疗档案,和一份法律文件的碎片截图。
枝瑾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刻停滞。
医疗档案上的名字是——沈星辞。诊断记录触目惊心:一种极为罕见的、进行性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伴有早期认知功能受损和情绪行为异常的风险,病因不明,无有效治疗方案,预后……极差。
而那份法律文件的碎片,隐约能看到“股权托管”、“不可撤销授权”、“在特定健康状况下自动触发”等字眼,授权接收方是一个陌生的基金会名称,而关联的签署人之一,赫然是——陈骏!
真相如同雪崩,瞬间将她淹没。
沈星辞的冷漠、反复无常、对她技术路径的强行扼杀……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不是在针对她,他是在与时间赛跑,与自身不可逆转的病情恶化赛跑,同时,他可能还陷入了被人提前布局、觊觎其地位和财富的阴谋之中!陈骏的“善意”,恐怕就是这阴谋的一部分。而她自己,这个意外闯入的、知晓部分旧事的“高四同学”,因为技术能力出众且试图探究真相,无疑成了这个精密棋局中一个极不稳定的、需要被“清除”的变量!
那条匿名短信……是谁发的?是善意提醒她危险的第三方?还是……陈骏阵营的人,故意扰乱视听的烟雾弹?
就在这时,她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黑,随即,一行血红色的、巨大的英文单词如同诅咒般占据了整个屏幕:
GAME OVER
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枝瑾屿的四肢百骸。她被发现了!
枝瑾屿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血液冻结,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看着沈星辞缓缓走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
他没有去看屏幕,目光直接锁定了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窒息——有被窥破秘密的震怒,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的……痛苦?
“你不该碰这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失去了平日所有的冷静自持,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枝瑾屿张了张嘴,想质问,想辩解,想问他到底隐瞒了什么,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但最终只化作一句颤抖的低语:“……为什么?”
沈星辞没有回答。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仿佛在极力对抗着什么无形的痛苦。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就在里面!我收到匿名举报,技术项目部的枝瑾屿涉嫌利用职务之便,非法入侵公司核心数据库,窃取机密!”——是陈骏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正义感”。
紧接着,保安部经理和几名公司高管面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陈骏紧随其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计谋得逞的阴冷笑容。
“沈经理,你也在这里?正好。”保安部经理看向沈星辞,又扫了一眼屏幕上那刺眼的“GAME OVER”和尚未完全关闭的、显示着“鸢尾花”分区内容的窗口,脸色更加难看。“枝瑾屿,请你立刻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人赃并获。
枝瑾屿百口莫辩。她非法入侵高级权限区域是事实,窥探加密信息也是事实。陈骏的举报时机精准得可怕,显然是早就布好了这个局,只等她自投罗网。
她看向沈星辞,那个她曾视若星辰,如今却如同深渊的男人。他会说什么?是会落井下石,坐实她的罪名,还是……
沈星辞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稳住身形。他推了推眼镜,脸上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是我授权的。”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陈骏失声叫道,脸上的笑容僵住。
沈星辞没有看他,目光直视保安部经理和高管:“‘鸢尾花’分区涉及一些陈年旧账的技术遗留问题,与我当前负责的项目潜在冲突。我授权枝瑾屿进行有限度的技术评估和风险排查,以便提前规避。至于这个挑衅性的界面……”他瞥了一眼屏幕,“可能是触发了某个陈旧的反入侵脚本,或者是某些居心叵测者的恶意干扰。”
他三言两语,将枝瑾屿的非法行为扭转成了“授权任务”,并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居心叵测者”。这番说辞漏洞百出,但他此刻的身份和往日的威信,却让这番话有了几分重量。
陈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显然没料到沈星辞会不惜自身惹上嫌疑也要保下枝瑾屿。
“沈经理,这……这不符合流程!”陈骏急道。
“流程?”沈星辞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疯狂和讥诮,“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如果严格按照流程,恐怕某些蛀虫早就把公司掏空了,而不是在这里举报一个认真做事的实习生!”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陈骏。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高管们面面相觑,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内部争斗搞懵了。
最终,保安部经理权衡再三,采取了折中方案:“此事关系重大,需要进一步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枝瑾屿暂停一切职务,配合调查。相关数据封存。沈经理,也请你就‘特别授权’一事提交详细报告。”
一场风波暂时被压下,但枝瑾屿知道,危机远未解除。她被变相停职,而沈星辞也因为她的莽撞,被拖入了旋涡中心。
离开公司时,已是深夜。枝瑾屿失魂落魄地走到大楼外,冷风一吹,她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沈星辞毫无血色的侧脸。
“上车。”他的命令简短而疲惫。
枝瑾屿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病人的压抑气息。
车子没有启动,两人沉默地坐在昏暗的光线里。
“为什么……要帮我?”枝瑾屿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干涩。
沈星辞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那份医疗档案……你看到了。”这不是疑问句。
枝瑾屿的心一沉:“嗯。”
“进行性神经退行……认知、情绪……会越来越不可控……”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陈述别人的病情,“陈骏……他背后的势力,等不及我自然崩溃了。他们想要‘鸢尾花’里的东西,那不只是股权……还有……一些更重要的……能让他们彻底掌控局面的把柄……”
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微微痉挛,额头上沁出更多的冷汗。枝瑾屿下意识地想伸手,却被他用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告,以及深不见底的悲哀。
“你不该卷进来……”他喘着气,“现在,你也成了他们的目标。离开这里,枝瑾屿,忘掉一切,越远越好。”
“那你呢?”枝瑾屿脱口而出。
沈星辞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近乎破碎的笑容:“我?一个时日无多、连自己都快控制不了的疯子……总要,在彻底失控之前,拉几个垫背的一起下地狱。”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毁的倾向和浓烈的恨意。枝瑾屿看着他苍白而扭曲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惧。她终于窥见了他冰山下的秘密,那是由疾病、背叛和阴谋共同构筑的、正在坍塌的地狱。
“那个匿名短信……”她想起最初的警告。
“不是我发的。”沈星辞打断她,眼神锐利了一瞬,“可能是陈骏故布疑阵,也可能是……还有其他躲在暗处的人。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更深。”
他按下了解锁键:“下车吧。记住我的话,离开。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帮助’。”
他的用词让她想起复读时的那张纸条,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枝瑾屿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她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在城市的霓虹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知道,沈星辞正独自驶向一个疯狂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结局。而她,这个意外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棋子,是选择听从警告明哲保身,还是……飞蛾扑火般,闯入那片正在崩塌的地狱?
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下车时,沈星辞塞给她的一个微凉的、指甲盖大小的金属U盘。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更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