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1-14 14:04:11

林蕙兰站在原地,捧着那本笔记,许久没有动。

那天晚上,等石头睡熟后,林蕙兰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休息。

她点亮了那盏昏暗的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放在桌上,翻开了第一页。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着她专注的脸。

她看得极其认真,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根据上下文猜,猜不出来,就先拿个小本记下来,准备明天去问顾长青。

很多理论,她看不懂,比如“新生儿黄疸的胆红素代谢机制”,比如“肠绞痛与神经系统发育不完善的关联”。

但更多的内容,却让她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比如,笔记里详细解释了婴儿哭声的分类:饥饿的哭声短促而有规律,疼痛的哭声尖利而高亢,想睡觉的哭声则带着不耐烦的哼唧……

这些都是她凭经验知道的,但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经验背后,原来有这样清晰的“道理”。

她就像一个一直凭着本能走路的人,忽然拿到了一张详细的地图。

她原本就知道怎么从A点走到B点,但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是这条路,知道了这条路上哪里有坑,哪里有捷径。

她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窗外,夜色深沉。

顾维安起夜,路过西厢房,看到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他好奇地凑过去,透过窗户纸上一个小小的破洞,朝里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女人趴在桌上,正专注地看着一个本子,手里还拿着笔,时不时地在写着什么。

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宁静,没有了白天的疏离和戒备,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顾维安的心,没来由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凭着一些乡下带孩子的“野路子”在讨生活。

可现在他看到,她竟然在深夜,就着一盏快要没油的煤油灯,在学习。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她的那些揣测和提防,有些可笑。

一个处心积虑想图谋什么的人,不会有这样专注学习的眼神。

他站在窗外,看了很久,直到腿都有些发麻,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这一夜,林蕙兰的屋里,灯亮到了后半夜。

而另一边,技工学校的家属院里,王建军的家里,也亮着灯。

但屋里的气氛,却和顾家的宁静截然不同。

王建军的家里,一片狼藉。

张美玲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坐在床边抹眼泪。

地上,是一个摔碎的搪瓷碗,白色的米粥和碎瓷片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王建军!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怀着你的孩子,辛辛苦苦,你还对我大呼小叫!”

张美玲的声音又尖又委屈。

王建军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头发乱得像个鸡窝。

“我大呼小叫?”

“张美玲,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我上了一天班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你就给我熬了这么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还失手打翻了!”

“我说明白你几句不对吗?”

“我不是故意的!”

张美玲哭得更凶了,“我今天吐得厉害,浑身没劲儿,站都站不稳。”

“我让你去食堂打饭,你非不去,说丢人!”

“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我去食堂打饭?”

“我一个后勤,天天下班了还去食堂提个饭盒,像什么样子?”

“别人怎么看我?”

王建军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前林蕙兰在家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回来,桌上不是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他不说林蕙兰还好,一说林蕙兰,张美玲就像被点着的炮仗,一下子炸了。

“王建军!你什么意思?”

“你拿我跟那个黄脸婆比?”

“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了你找她去啊!”

“看她还要不要你这个陈世美!”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建军的脸涨得通红,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是陈世美。

“我胡说?”

张美玲冷笑,“你想她做牛做马伺候你吧?”

“王建军,我告诉你,我张美玲可不是林蕙兰!”

“我爸是厂长,我嫁给你是让你享福的,不是来给你当老妈子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十五岁的王丽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吵什么吵?”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看到女儿,王建军的气焰消了半截。

他指着张美玲,对王丽说:“小丽,你来评评理!”

“你美玲阿姨,现在连顿饭都做不好,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我说她两句,她还跟我闹!”

王丽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张美玲,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她当初支持父亲离婚,就是盼着张美玲嫁过来,能让她爸当上车间主任,能让她家换大房子,能让她穿上新皮鞋。

可这都快两个月了,车间主任的影子没有,大房子更是没谱。

张美玲除了花钱买些时髦衣服和雪花膏,什么都不会干。

自从她怀孕后,更是连地都懒得扫,每天不是躺着哼哼,就是抱怨这不舒服那不舒服。

家里的日子,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比以前更乱了。

以前林蕙兰在家,屋子永远是干净的,衣服永远是洗好叠整齐的,饭菜永远是热的。

她从来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了不起。

可现在,没了林蕙兰,她才发现,原来那些她不屑一顾的“没本事”,才是维持一个家最基本的东西。

“行了,别吵了。”

王丽烦躁地说,“美玲阿姨怀着孕,你让她歇着吧。”

“爸,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

王建军一听,头都大了。

让他做饭?

他还不如王丽呢。

他只能拉下脸,去敲隔壁马大嘴家的门,想借点挂面。

马大嘴开了门,隔着门缝看到王建军家里的情况,嘴上说着“好说好说”,转身就跟院里的人八卦开了。

“哎哟,看见没?”

“王建军家现在都揭不开锅了!”

“那个新来的,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啥也不会干!”

“这日子啊,有得熬呢!”

这些话,像风一样,飘进了王建军的耳朵里,刺得他脸上一阵阵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