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蕙兰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谢谢顾老先生，张阿姨。”
她把钱收好，对着两人微微鞠了一躬。
“好好干就行。”
顾长青摆了摆手，“以后，这个家，石头就全拜托你了。”
“我会的。”
林蕙兰的回答，简单而郑重。
从正屋出来，林蕙兰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把那十五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那个破旧的木箱子最底层，用几件旧衣服压好。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屋子中央，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心里那块因为被抛弃、被背叛而结成的坚冰，仿佛被这十五块钱，敲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从裂缝里透出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的认知——
男人会背叛，儿女会嫌弃，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钱，才是最可靠的。
中午，林蕙兰跟顾长青告了个假，说想出去一趟。
顾长青知道她刚拿了钱，想出去买点自己的东西，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林蕙兰揣着钱和刘婶之前给的粮票，走出了顾家。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走向了国营菜市场。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各种食物和人身上的味道。
林蕙兰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个卖肉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同志，这肉怎么卖？”
“肥的七毛五，瘦的八毛八，都要肉票。”
卖肉的师傅头也不抬地回答。
林蕙兰看着案板上那块带着肥膘的五花肉，咽了口唾沫。
在王家，肉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王建军发工资的日子，才能买上一点，而且大部分都进了王建军和两个孩子的肚子里。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省一口，就能让丈夫孩子多吃一口。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给我来半斤肥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和肉票，递了过去。
卖肉师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出手还挺大方。
他手脚麻利地割下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用草绳一捆，递给了她。
林蕙兰提着那块沉甸甸的肉，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筒子楼，去见了刘婶。
刘婶看到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蕙兰！看你这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在那边还习惯吧？”
“挺好的，刘婶。”
林蕙兰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刘婶给她的五毛钱和两张粮票，又添了几块钱毛票，硬塞回她手里，“婶，还给你。谢谢你上次帮我。”
“哎哟，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刘婶推辞着。
“应该的。”
林蕙兰坚持道，“您上次帮了我大忙，这份情我记着。这钱和票，您一定得收下。”
她又陪着刘婶说了会儿话，把顾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只说雇主家人不错，孩子也好带，绝口不提张兰的挑剔和顾维安的审视。
告别了刘婶，林蕙兰提着肉回了顾家。
晚饭，她没有把肉拿出来做，他们也都不爱吃五花肉。
等顾长青和张兰都吃完饭回屋了，她才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生起了小煤炉。
她把那块五花肉切了一半下来，仔细地切成薄片，和着白菜，炖了一小锅。
很快，浓郁的肉香就从锅里飘了出来，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
林蕙兰盛了一碗，就着一个棒子面饼子，坐在小板凳上，一个人，慢慢地吃着。
肉片炖得软烂，肥而不腻，白菜吸收了肉的油脂，变得格外香甜。
热气腾腾的饭菜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气，也温暖了她那颗冰冷已久的心。
她吃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这一刻，她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母亲，她只是林蕙兰。
一个靠自己劳动，能吃上一碗肉的，独立的女人。
吃完饭，她把锅碗收拾干净，剩下的半块肉用油纸包好，藏了起来。
这是她未来的底气。
她在顾家的地位，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能把石头照顾得妥妥帖帖，更是因为，石头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唯一的依恋。
这个家里，除了林蕙兰，谁抱他都不行。
顾长青这个当爷爷的，稍微抱一会儿，石头就开始不耐烦地哼唧，扭着身子，伸着小手去找林蕙兰。
张兰这个奶奶，就更不用说了。
她一伸手，石头就跟见了鬼一样，立刻把脸埋进林蕙蕙兰怀里，死活不让她碰。
这种强烈的依恋关系，让顾长青和张兰既无奈，又庆幸。
无奈的是，他们感觉自己在这个孙子面前，成了外人。
庆幸的是，幸亏有林蕙兰在，否则这个家非得被这小祖宗闹翻天不可。
林蕙兰成了这个家庭运转中，一个不可替代的核心齿轮。
她的地位，也从一个随时可能被辞退的临时保姆，变成了一个谁也不敢得罪的“林大姐”。
张兰不再对她挑三拣四，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问她：“蕙兰，你看今天天冷，要不要给石头多加件衣服？”
林蕙兰的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她每天照顾孩子，学习笔记，攒钱。
她的目标很明确，攒够了钱，就想办法给自己弄个小住处，再找一份更稳定的工作。
她的人生规划里，不需要男人，不需要家庭，只有她自己，就够了。
然而，她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打破了。
这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在煤油灯下看顾长青的笔记。
她已经看到了关于“婴幼儿常见病”的章节。
当她翻到“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这一页时，她的目光被上面的一张手绘图吸引了。
图上画着一个婴儿的腿部，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双侧大腿皮纹不对称，需警惕”。
林蕙兰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想起了石头。
她每天给石头换尿布、洗澡，对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
她记得很清楚，石头的两条大腿内侧，皮肤上的褶皱，就是不对称的！
左边比右边多了一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