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回到家属院，心里那股邪火无处发泄，看什么都不顺眼。
张美玲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端上一杯水，他都嫌水太烫。
“你脑子干什么吃的？想烫死我？”他把搪瓷缸子“砰”地一声墩在桌上。
张美玲被他吼得眼圈发红，委屈地辩解：“我怕水凉了，特意给你兑的热的……”
“热的？你不会自己尝尝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娶你回来是当祖宗供着的？”王建军的话越来越难听。
自从张美玲怀孕后，家里就彻底乱了套。
她娇生惯养，根本不会做什么家务。
以前有林蕙兰在，王建军是个甩手掌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没了那个“没本事”的黄脸婆，他才发现，原来一个家要维持基本的干净整洁，是那么不容易。
地上总是有扫不干净的灰尘，桌子上总有一层油腻，儿女换下来的衣服堆在盆里能放好几天，散发着一股酸味。
他开始频繁地拿张美玲和林蕙兰做比较。
“以前蕙兰在家，我什么时候回来，不是干干净净的？”
“你看你做的这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蕙兰做的饭，我能吃三大碗！”
他越说，张美玲就越委屈，越委屈就越跟他吵。
两人之间的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王建军的心里，第一次对当初离婚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他当然不是后悔抛弃了林蕙兰，他只是后悔失去了一个免费又好用的保姆。
他看着林蕙兰如今气色红润、身板笔直的样子，心里极度不平衡。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个被我踹了的女人，还能过得这么舒坦？
他并不知道，林蕙兰的平静和舒坦，是靠着她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李家的“治疗”，已经进行到了第六天。
这一周，李家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红和李战严格遵守着林蕙兰的规定，对李响的语言问题绝口不提。
他们不再用焦急的眼神盯着他，不再抢着帮他说话。
李响就像一株被暴雨浇蔫了的小苗，在无声的阳光和微风中，慢慢地、慢慢地舒展开了叶子。
他脸上的紧张和怯懦少了，笑容多了。
他会主动拉着林蕙兰的手，让她看他新搭好的积木城堡。
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用手指，但偶尔，在特别兴奋的时候，他能清晰地吐出一两个词。
“车！”
“飞机！”
“阿姨看！”
每一个不结巴的词，都像一针强心剂，打在孙红和李战的心上。
他们牢记着林蕙兰的嘱咐，只是笑着点点头，或者竖起一个大拇指，把所有的狂喜都压在心底。
这天，是林蕙兰承诺的一周里的最后一天。
她从顾家拿来一个压在箱底的旧东西——一个需要自己动手组装的木质小帆船模型。
这是顾维安小时候的玩具，零件繁多，组装起来很复杂。
林蕙兰把所有细小的零件倒在地毯上，对李响说：“响响，今天我们来造一艘大船，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李响布置任务。
李响的眼睛亮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下午，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趴在地毯上，对着一张泛黄的图纸，研究着那些小木片。
孙红和李战躲在厨房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今天，可能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组装的过程很困难，很多小零件需要精确地对位。
李响的小手不够灵活，好几次都把零件安错了地方。
他有些急躁，小脸涨得通红，嘴巴又开始下意识地抿紧。
林蕙兰没有帮他，也没有催他。
她只是拿起另一个零件，在自己手里比划着，用极慢的动作，向他展示正确的安装方式。
李响看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学着她的样子，耐着性子，重新尝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船身、甲板、桅杆……小帆船的轮廓，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终于，当李响把最后一片小小的、用白布做的风帆挂上桅杆时，一艘精致的小帆船，完整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成功了！
李响举起那艘小船，小小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灿烂的自豪感。
这比他过去所有玩具加起来，都让他有成就感。
他激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举着小船，冲向林蕙兰，他张开嘴，想向她炫耀自己的成果。
他想说：“林阿姨，你看，我做好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冲击着他的大脑，那些曾经卡在喉咙里的词语，仿佛被这股洪流冲开了所有的障碍。
“我……我把船……我把船造好了！它能下水吗？它是不是最厉害的船？”
一长串的话，从他嘴里奔涌而出。
虽然开头还有一点点因为激动而产生的微小停顿，但后面的句子，流畅、清晰，充满了孩童的兴奋和天真！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厨房门口，孙红用手死死地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李战站在她身后，这个在训练场上流血不流汗的钢铁汉子，眼眶红得像兔子，他紧紧地抱着妻子的肩膀，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李响说完了话，自己也愣住了。
他好像……说了好多好多话。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爸爸妈妈的反应，又求助似的看向林蕙兰。
林蕙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没有去拥抱他，也没有大声夸赞他。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艘小帆船的帆，然后对李响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船。因为是响响亲手造的。”
她的声音，像一剂最有效的镇定剂，抚平了李响内心的不安。
李响笑了，那是一个孩子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林蕙兰转过身，看向门口那对喜极而泣的夫妻，轻声说：“船造好了。但是，治疗还没有结束。”
李战和孙红一愣，连忙擦干眼泪，紧张地看着她。
“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林蕙兰的目光扫过他们，也扫过那个抱着小船，一脸幸福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们要做的，就是彻底忘掉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