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的余温，吹得校门口那排梧桐树叶沙沙响，像藏着无数只振翅的蝉。一年级（3）班的教室在教学楼二楼最东边，木质窗框敞开着，混着粉笔灰的空气里满是孩子的喧闹——有人举着新书包转圈，有人趴在桌上数文具盒里的铅笔，还有人因为找不到座位红了眼眶，整个教室像被掀翻的蜂窝，嗡嗡声能掀翻屋顶。
林未晞背着妈妈新买的粉色书包，书包上的兔子挂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她没像其他孩子那样慌着找座位，反而踮着脚凑到贴在黑板旁的座位表前，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粉笔字。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在名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手指跟着视线移动，从“王梓涵”“李一诺”一路滑到右边，突然停住——“林未晞”三个字旁边，赫然写着“江辰”。
“江辰！”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像发现了糖的小松鼠。不远处，江辰正背着深蓝色的书包站在角落，垂着眼睛看自己的鞋尖，明明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透着一股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安静。林未晞几步跑过去，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布料触感柔软，她晃了晃，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我们又是同桌啦！就像幼儿园那次一样！”
江辰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她。女孩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发梢沾着点汗湿的碎发，脸颊因为跑过来的缘故泛着粉，眼神亮得像落了星星。他没说话，只是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后又垂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只有凑近才能听见。
林未晞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座位走。她们的座位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桌子是崭新的木质课桌，桌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椅子腿还裹着防止刮花地板的橡胶套。林未晞先坐下，把书包往桌肚里塞，还不忘回头给江辰腾位置：“你坐这边，这边能看见外面的树，昨天我路过的时候，看见树上有小鸟！”
江辰安静地坐下，把书包放在腿边，双手放在桌面上，腰背挺得笔直。他没看窗外的树，也没看周围打闹的同学，只是盯着桌角那个小小的“三”字——大概是上一届学生刻下的，笔画歪歪扭扭。林未晞却没闲着，从文具盒里掏出一块水果形状的橡皮，递到他面前：“给你看我的新橡皮，是桃子味的！你闻闻！”
橡皮是淡粉色的，裹着一层透明的塑料壳，凑近真能闻到淡淡的果香。江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凑过去闻了闻，刚要说话，讲台那边突然传来老师的声音：“同学们安静啦，我们要开始点名了！”林未晞立刻坐直身体，把橡皮收回来，却在桌下偷偷踢了踢江辰的鞋子，用口型说：“等下下课我再给你看我的尺子！”
江辰的耳朵悄悄红了，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这份“同桌缘分”，远不止林未晞以为的“巧合”。前一天晚上，林妈妈提着一篮刚买的葡萄，敲响了隔壁单元的门——江家是半个月前搬来的，两家住对门，却因为忙着收拾东西没怎么来往。开门的是江妈妈，穿着素雅的连衣裙，头发挽成整齐的发髻，看见林妈妈，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是林姐啊，快进来坐。”
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沙发上铺着浅色的沙发巾，茶几上摆着刚泡好的菊花茶。江辰正坐在沙发角落的小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绘本，看见林妈妈进来，立刻放下书，小声喊了句：“林阿姨好。”
“哎，这就是江辰吧，真乖。”林妈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头跟江妈妈聊天，“明天就要开学了，我家晞晞昨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又是收拾书包又是试校服，闹到半夜才肯睡。”
江妈妈端来一盘洗好的葡萄，叹了口气：“我家小辰倒是不闹，就是太安静了，在以前的幼儿园就不爱跟小朋友玩，我还担心他到新学校不适应。”
“可不是嘛，”林妈妈接过葡萄，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我家晞晞就是个小皮猴，上蹿下跳的，在幼儿园还跟小朋友抢过积木，我总怕她到了小学欺负同学。”她说着，看了眼江辰，又看向江妈妈，眼神里多了点试探，“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托人问了，晞晞和江辰分到了一个班，要是能让他们坐同桌，说不定能互相帮衬帮衬？晞晞活泼，能带着江辰多说话；江辰稳重，也能管管晞晞的性子。”
江妈妈眼睛一亮，显然也动了心思：“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我还跟孩子爸说，要是能有个活泼点的小朋友跟小辰一起，说不定他能开朗点。”两位妈妈相视一笑，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当天晚上，林妈妈就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软磨硬泡说了半天，班主任架不住热情，最终答应把两个孩子安排成同桌。
只是这些大人的心思，林未晞和江辰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开学第一天，能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语文老师教大家认“天、地、人”，数学老师教大家数1到10。林未晞上课的时候总爱走神，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的视线就飘到窗外，看梧桐树上的小鸟跳来跳去，手指在桌面上画小人。江辰却听得很认真，老师提问的时候，他总能第一个举手，声音清晰，答案也准确。
“江辰同学回答得很好，大家要向他学习。”老师笑着表扬道，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江辰身上。林未晞也转过头看他，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却依旧坐得笔直，眼神认真地看着老师。她突然觉得，江辰好像有点厉害，比幼儿园的时候更厉害了。
下课铃一响，教室立刻又热闹起来。林未晞拉着江辰的胳膊，要带他去操场看滑梯：“我们去操场玩吧！我昨天看见操场有新的滑梯，是彩虹色的！”江辰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窗外奔跑的同学，又看了眼林未晞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孩手拉手走出教室，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未晞走得快，时不时回头催江辰：“快点快点，等下其他同学都去了，我们就没位置了！”江辰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加快速度，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着。
操场的滑梯果然是彩虹色的，红、橙、黄、绿、蓝、紫，像一道落在地上的彩虹。林未晞兴奋地爬上去，坐在滑梯顶端朝江辰喊：“江辰你快上来！很好玩的！”江辰站在下面，抬头看着她，有点害怕，却还是咬了咬牙，慢慢爬了上去。
他刚坐在林未晞旁边，林未晞就推了他一下：“你看，这样一滑就下去了！”江辰顺着滑梯滑下去，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怎么样，很好玩吧！”林未晞也滑了下来，跑到他身边问。江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好玩。”
“那我们再玩一次！”林未晞拉着他的手，又爬了上去。两个小孩在滑梯上玩了一节课，直到上课铃响，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教室。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未晞把妈妈给她装的红烧肉夹给江辰：“给你吃，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江辰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肉炖得软烂，甜咸适中，确实很好吃。他抬头对林未晞笑了笑：“谢谢。”
“不用谢！”林未晞摆摆手，又把自己的苹果分了一半给她，“这个苹果也很甜，你吃一半。”江辰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暖暖的。
下午的课是美术课，老师让大家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林未晞拿出蜡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下面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穿着粉色的裙子，一个穿着蓝色的衣服。她把画举到江辰面前：“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你！我们在太阳下面玩！”
江辰看着画，眼睛里满是惊喜。他也拿起蜡笔，画了一棵大树，大树下面有两个小椅子，椅子旁边放着两个书包。“我们可以在树下看书。”他小声说。
林未晞凑过去看他的画，笑着说：“好啊好啊！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在树下看书，一起玩滑梯！”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天空依旧明亮。林妈妈和江妈妈早就站在校门口等了，看见两个孩子手拉手走出来，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晞晞，今天在学校开心吗？”林妈妈走过去，接过女儿的书包。
“开心！”林未晞点点头，拉着江辰的手不放，“我和江辰是同桌，我们一起玩了滑梯，还一起画画！江辰画画可好看了！”
江妈妈也走过来，摸了摸江辰的头：“小辰，今天在学校有没有跟同学说话？”
江辰看了眼林未晞，又看了眼妈妈，小声说：“有，我跟林未晞一起玩了。”
“那就好。”江妈妈笑了笑，对林妈妈说，“看来让他们坐同桌是对的，你看小辰今天多开心。”
“可不是嘛，”林妈妈也笑着说，“晞晞回家肯定又要念叨江辰了。”
两个妈妈说着话，林未晞和江辰手拉手走在前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对分不开的小姐妹。
回到家，林家的饭桌立刻热闹起来。林未晞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跟爸爸妈妈讲今天在学校的事：“爸爸爸爸，你知道吗？江辰可厉害了！语文老师提问，他第一个举手，答案全对！数学老师教数数，他还帮我数到了10！”
林爸爸笑着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是吗？那江辰可真厉害，你要向他学习，知道吗？”
“我知道！”林未晞点点头，又接着说，“我们今天还一起玩了彩虹滑梯，可好玩了！江辰一开始不敢滑，我拉着他，他就敢了！我们还一起画画，我画了我们两个在太阳下面玩，江辰画了我们在树下看书，他画的树可好看了！”
林妈妈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笑着说：“看来你今天跟江辰玩得很开心啊。”
“嗯！”林未晞用力点头，“我明天还要跟江辰一起玩，一起学习！”
而江家的饭桌，却一片沉寂。江父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筷子，脸色严肃。江辰坐在妈妈旁边，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不敢说话。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江父终于开口，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江辰小声说：“还好。”
“还好是怎么样？”江父放下筷子，看着他，“我听说你跟那个林家的女孩坐同桌，还一起玩了？”
江辰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小声“嗯”了一声。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到了学校要专注于学习，不要总想着玩。”江父的语气严厉起来，“那个林家的女孩，我听邻居说活泼过头，整天就知道玩，你跟她在一起，只会被带坏。以后少跟她一起玩，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知道吗？”
江辰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眶有点红，却还是小声说：“知道了。”
江妈妈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想替他说句话，却被江父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只能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他快吃饭。
江辰默默扒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他想起今天和林未晞一起玩滑梯的快乐，想起一起画画的开心，想起她把红烧肉夹给自己的温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极了。
第二天早上，江辰起床的时候，眼睛有点肿。他洗漱完，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刚好看见林未晞站在楼下等他。
“江辰！”林未晞看见他，立刻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风车，“给你，这个风车是我妈妈昨天给我买的，风吹的时候会转，可好看了！”
江辰看着她手里的风车，彩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想起爸爸昨天说的话，心里有点犹豫，却还是接过了风车，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林未晞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江辰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一路上，林未晞不停地跟他说话，说今天想画什么画，想玩什么游戏，江辰偶尔应一声，却没了昨天的热情。
到了教室，林未晞像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拿出文具盒，准备上课。可是翻来翻去，却找不到自己的橡皮。“我的橡皮呢？”她着急起来，把文具盒里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铅笔、尺子、蜡笔散落一地，却还是没看见橡皮的影子。
“怎么了？”江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问。
“我的橡皮不见了，就是那个桃子味的橡皮，昨天还在的。”林未晞的眼睛红了，声音带着点哭腔，“没有橡皮，等下画画错了怎么办？”
江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拿出一块新的橡皮，橡皮是淡蓝色的，带着清冽的薄荷味，是妈妈昨天刚给他买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把橡皮推到林未晞面前：“用我的吧。”
林未晞抬起头，看着他面前的橡皮，又看了看他。“那你用什么？”她小声问。
“我还有一块。”江辰说着，从文具盒里又拿出一块旧橡皮，其实那是他昨天用了一天的，已经有点脏了。
林未晞接过橡皮，闻了闻，薄荷味很清新。她看着江辰，小声说：“谢谢你，江辰。”
“不用谢。”江辰转过头，看向课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嘴角却悄悄向上弯了一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并排的课桌上，照亮了那块淡蓝色的橡皮，也照亮了两个孩子之间无声的温暖。江辰想起爸爸昨天说的话，心里有点矛盾，可是看着林未晞开心的样子，他又觉得，能和她做同桌，能帮到她，是件很开心的事。
也许，爸爸说的不对。林未晞不是只会玩的女孩，她很善良，很热情，和她在一起，自己也变得开心起来。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教室。林未晞握着那块淡蓝色的橡皮，认真地听着课，偶尔偷偷看一眼旁边的江辰，心里暖暖的。江辰也挺直了腰背，认真地听着课，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家庭的期许或许沉重，但孩童的本真，总能在不经意间找到平衡。就像此刻，阳光正好，同桌的他们，正悄悄开启属于他们的青柠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