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14 19:15:37

第三中学的清晨,总弥漫着一种寄宿制学校特有的、混合着晨读声、洗漱声与食堂早餐气息的活力。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安东隅走进教室时,早读的喧嚣已如潮水般涌起。他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却在目光触及桌面的瞬间,脚步凝滞。

一个崭新的白色陶瓷小花盆,安静地伫立在原本放置旧陶盆的位置。盆沿是简洁的波浪纹,里面盛着湿润蓬松的深色营养土。一株明显是刚刚分株栽种下的薄荷幼苗,舒展着几片嫩绿的、近乎透明的叶子,在透窗而入的晨光中,怯生生地焕发着生机。

旁边,放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是经过精心干燥处理的、颜色转为深墨绿的薄荷叶片,香气被锁住,却仿佛能透过塑料,传递出一种沉淀后的安宁。袋子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工整的便签纸。

教室里的人大多在埋头早读,但仍有几道好奇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这边。

安东隅站在原地,胸腔里某种沉寂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新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喜悦,也并非全然是排斥,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被打扰后的无措,以及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他以为昨日的碎裂,只会换来一句无关痛痒的歉意,或是日后小心翼翼的回避。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一种具体而笨拙的方式,试图去修补那片狼藉。

他沉默地伸出手,指尖先触碰到那个密封袋,冰凉的质感下,是昨日破碎的凉意。然后,他的手指移向白色花盆的边缘,温润的陶瓷触感,与他指尖惯常的微凉截然不同。

他拿起便签,展开。

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安东隅同学:

非常抱歉打碎了你的薄荷。询问花店后得知,若根茎完好,悉心照料仍有存活希望。这些干叶是我尝试烘干所得,或许能保留些许原貌。深知此举远不足以弥补,但恳请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白桑榆」

文字简洁,语气诚恳,没有过多煽情,只有切实的行动和小心翼翼的请求。

他抬起眼,视线掠过教室,落在前排那个正低头看着课本,脊背却微微紧绷的身影上。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白桑榆的肩颈线条更僵硬了一些,始终没有回头。

安东隅将便签重新折好,连同那袋干燥薄荷叶,一起收进了桌肚。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暗中观察的杜沐阳都微微挑眉的事——他没有将这个“替代品”塞进角落,而是将那盆白色的小花盆,在原地又轻轻挪正了几分,让它能更充分地承接窗外的阳光。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向白桑榆,也没有任何言语。

但这无声的接纳,本身就是一个清晰的信号。冰冷的拒绝,似乎随着那盆新绿的出现,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一整天,两人之间的空气依旧带着一种生硬的尴尬。

安东隅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安东隅,课间要么趴着假寐,要么望着窗外,周身散发着“请勿打扰”的气息。白桑榆也异常安静,她不再试图主动搭话,只是偶尔,在安东隅的笔滚落在地时,她会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轻轻放回他的桌角;在他需要传递试卷时,她会小心地将卷子递过去,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她的存在,像一滴悄然落入静水的墨,缓慢地、不动声色地晕开,没有惊起波澜,却也无法再被忽视。

物理实验课自由分组时,白桑榆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看着其他同学迅速找到搭档,自己像个多余的零件。

“老师!”杜沐阳清亮的声音响起,他举起手,笑得一脸灿烂,“我和东隅一组!”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身边明显不情愿的安东隅,然后回头,冲着白桑榆的方向眨了眨眼,用口型示意:“过来啊!”

白桑榆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杜沐阳鼓励的目光中,走到了他们旁边的实验台。

整个实验过程,几乎是杜沐阳的个人舞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连接电路,一边喋喋不休地吐槽仪器老旧。白桑榆负责记录数据,神情专注。而安东隅,则始终皱着眉头,盯着杜沐阳那些毛躁的操作。

“杜沐阳,”在杜沐阳即将接错线的瞬间,安东隅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红线,接负极。”

杜沐阳“哦”了一声,赶紧改正。

在一次需要同时读取电流电压值时,白桑榆俯身靠近仪表盘,她的发梢不小心扫过了安东隅的手臂。

极轻微的触感,却让两人同时一僵。

白桑榆迅速直起身,脸颊微红:“对不起。”

安东隅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更专注地投向闪烁的数字,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他冷白的侧脸线条,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僵硬了。

放学铃声响起,安东隅像往常一样,开始沉默地收拾书包。他将书本、作业一一放入,最后,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盆白色的小花盆上。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小心地、几乎是轻柔地,将那个承载着新绿和歉意的小花盆,也纳入了书包侧袋,与他用旧报纸包裹的残根放在了一起。

白桑榆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在他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终于忍不住,用很轻的声音说:“那个……花店阿姨说,它现在需要散射光,不能暴晒。”

安东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没有听见,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但当他独自一人走在回老宿舍区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感受着书包侧袋里那盆小小植物的重量,一种陌生的、微暖的牵绊,似乎正沿着背包带,悄无声息地传递到他的肩臂,再一点点,渗入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失之东隅,或许并非终点。

这个名叫白桑榆的女孩,没有用言语轰炸,也没有急于求成。她只是捧着一株需要时间、耐心和正确方法才能茁壮的新芽,以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姿态,在他紧闭的世界外,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何时破土,何时生叶,最终会长成何种模样,此刻的安东隅,还无法想象,也无法预见。他只是知道,那片荒芜的内心 landscape,因为这一点倔强的“新绿”,似乎不再那么绝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