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
陈暮晓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月光笼罩的安静通道，重新扎进喧闹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里。林薇一把拉住她，嘟囔着“跑哪儿去了”，又兴致勃勃地投入到下一轮游戏中。
可陈暮晓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傅瑾瑜那句低沉而清晰的“因为好看”，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耳膜，也灼烧着她的心。她坐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周围的嬉笑打闹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全部感官，都用来反复咀嚼他那句话，以及他说那句话时，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她偷偷用余光瞥向斜对面。傅瑾瑜也已经回到了座位，他依旧安静地坐着，偶尔和旁边的男生说一两句话，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在月光下那个语出惊人的人不是他。但陈暮晓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偶尔投向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加直接，更加深邃，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聚餐终于在夜渐深时散场。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告别，有人相约去通宵唱歌，有人被家长接走。夏夜的暖风一吹，陈暮晓觉得酒意上头，脑袋更加晕乎乎的，但心跳却因为某种预感而愈发清晰。
“暮晓，你怎么回去？我们一起打车？”林薇挽着她的胳膊问。
“我……”陈暮晓刚想回答，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她。
“我送她回去吧。”
陈暮晓的心猛地一跳，回过头。傅瑾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灯光下，他的表情平静自然，仿佛提出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建议。“顺路。”他补充道，目光看向林薇，又落回到陈暮晓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定。
林薇愣了一下，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暧昧笑容，立刻松开了陈暮晓的胳膊：“哦——顺路啊！那太好了！暮晓就交给你啦！我先走啦！”说完，还对陈暮晓挤了挤眼睛，飞快地跑开，钻进了另一群同学打的车里。
原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夜晚的街道比来时安静了许多，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车辆驶过，带起一阵微风。
“走吧。”傅瑾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率先迈开了步子，方向确实是陈暮晓家的大致方位。
陈暮晓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一开始，是长久的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格外清晰。陈暮晓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紧紧攥着单肩包的带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酒意让她的胆子大了些，却也让她更加无法思考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令人心慌意乱的局面。
她偷偷侧目去看傅瑾瑜。他走在她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侧脸在路灯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个……”陈暮晓终于鼓起勇气，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谢谢你送我。”
“嗯。”傅瑾瑜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沉默再次降临。走过了两个路口，离她家的小区越来越近。陈暮晓的心也越揪越紧。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如果今晚就这样沉默地走到家，有些事情，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傅瑾瑜却忽然放缓了脚步，与她并排。他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陈暮晓。”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认真。
“啊？嗯。”陈暮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仰头看他。
傅瑾瑜也停了下来。他们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部分路灯的光线，投下片片摇曳的阴影。月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要将她吸进去。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夏夜的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我有话想对你说。”傅瑾瑜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一些，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这种紧张感，出现在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身上，显得格外动人。
陈暮晓屏住了呼吸，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缺氧。
傅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足勇气，才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从高三开始，或者说，可能更早……我就……”
他的话语在这里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眼神紧紧锁住她，仿佛在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月光下，他的耳廓似乎也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陈暮晓的心已经跳到了极限，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紧张和郑重，看着他眼底那份压抑已久、此刻终于要破土而出的情感，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甜蜜、酸涩、勇气和同样压抑了太久的冲动，猛地涌上了心头。
在他那句至关重要的“我喜欢你”即将说出口的瞬间，陈暮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积攒了太久的情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他：
“我也是！”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傅瑾瑜后面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他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震惊过后，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蔓延开的、巨大而璀璨的狂喜。
他呆呆地看着她，好像一时无法消化这三个字所蕴含的意义。
陈暮晓说完那句话，脸颊瞬间爆红，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她羞得几乎要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下意识地想低下头，躲避他那过于灼热的目光。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瞬间，一只手更快地伸了过来，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指，传来的温度滚烫而真实。
陈暮晓浑身一颤，抬起头，撞进了傅瑾瑜那双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眸里。那里面所有的紧张、不确定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温柔。
“你……”傅瑾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目光炙热地恳求着。
看着他这副样子，陈暮晓心中的羞涩和慌乱奇迹般地平息了不少。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甜蜜感充盈了她的心脏。她反手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虽然脸颊依旧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而明亮。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傅瑾瑜，我说，我也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瑾瑜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所有的清冷，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耀眼，像冰雪消融后初升的太阳。陈暮晓从未见过他这样笑，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太好了。”他低声说，像是叹息，又像是无比的满足。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一小步。
两人站在梧桐树的阴影下，月光和路灯的光斑在他们身上跳跃。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他的手心很烫，她的手指微凉，紧紧相握，仿佛要将这份迟来的确认，牢牢地烙印在彼此的肌肤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情愫，都在这一握和相视而笑中，得到了最圆满的确认和安放。
那条通往她家的路，剩下的路程，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手一直牵着，谁也没有松开。偶尔有晚归的行人投来目光，他们也毫不在意。
夏夜的风变得格外温柔，吹在脸上，带着甜甜的味道。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影子紧密地靠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走到小区门口，傅瑾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到了。”他说，目光依旧黏在她脸上。
“嗯。”陈暮晓点点头，心里满是不舍。
“明天……”傅瑾瑜顿了顿，耳根又有点红，“我能约你出去吗？就去……新华书店看看书？”
陈暮晓忍不住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呀。”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傅瑾瑜看着她走进小区大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才缓缓转身离开。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嘴角的笑容一直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而陈暮晓，几乎是蹦跳着上楼的。回到家里，父母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捂着依旧发烫的脸颊，无声地笑了起来。
窗外，月色正浓。这个夏天的夜晚，因为那句勇敢的“我也是”，和那双紧紧交握的手，而变得无比璀璨和难忘。
他们的故事，在高考结束后的这个夏天，终于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