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执冥走到盆架前,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沾染的些许墨迹和烟灰。
“收拾干净。”他吩咐道。
沈晏猛地回神,连忙应了声“是”,找来清扫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灰烬。
他动作轻柔,生怕扬起一点灰尘,又触怒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君王。
在他低头忙碌的时候,能感觉到燕执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与探究。这让他如芒在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你觉得可惜?”燕执冥忽然问。
沈晏动作一顿,斟酌着用词:“奴才……奴才愚见,陛下画技精湛,烧了确实……有些可惜。”
燕执冥轻笑一声:“死物而已,画得再像,也终究是假的。既不是心中所想,留之何用?”
沈晏不敢接话。
他隐约觉得,燕执冥话中有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参不透其中的深意。
收拾完残迹,殿内重新恢复了洁净,只余空气中一丝极淡的烟火气。
“退下吧。”燕执冥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转身走向内间的龙床。
沈晏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殿外,轻轻带上殿门。
直到冰冷的夜风拂面,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叮!目标人物对宿主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79。】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沈晏已经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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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晏依旧在乾元殿当值。
燕执冥似乎恢复了常态,处理政务,召见臣子,一切如常。仿佛昨夜那个焚画的君王只是沈晏的一场噩梦。
期间,一位老臣因为宗室子弟侵占民田一事前来觐见,言辞恳切,请求陛下严惩,以正纲纪。
燕执冥听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末了,只问了一句:“依爱卿之见,该如何严惩?”
老臣慷慨陈词:“按律当夺其爵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
“流放?”燕执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便宜了。”
老臣一愣。
燕执冥已垂下眼眸,朱笔在奏折上划下一道:“涉事者,族诛。其家产充公,半数补偿受害百姓。”
老臣脸色一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燕执冥一个眼神慑住,呐呐不敢再言,躬身退下。
沈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侵占民田固然可恶,但动辄族诛……这惩罚未免太过酷烈。
他几乎能想象到不久之后,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清洗。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燕执冥一眼。
对方神色淡漠,仿佛刚才决定的不是数十上百人的生死,只是晚膳多加一道菜那么简单。
这就是系统所说的“毁灭倾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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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燕执冥胃口似乎不佳,只动了几筷子便让人撤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沈晏垂手立在旁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更进一步。
光是守规矩当差,好感度涨得比蜗牛还慢,而且随时可能因为暴君心情不好而掉回去甚至送命。
必须主动出击,继续忽悠……不,是沟通!
可是,从哪里下手呢?
他想起昨夜燕执冥提到江南,提到夜荷……
还有那枚他赏赐的墨玉玉佩……
或许,可以从这些细节入手?
就在这时,燕执冥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沈晏。”
“奴才在。”
“那枚墨玉,可还带在身上?”
沈晏连忙从怀中取出那枚用锦囊小心装好的墨玉玉佩:“陛下赏赐,奴才一直贴身带着,不敢有失。”
他双手奉上。
燕执冥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这玉质尚可,雕工也还过得去。比你之前那块破烂,强上不少。”
沈晏脸上微热,讪讪道:“陛下明鉴,之前那块……确实是奴才家中遗物,只是年代久远,质地粗劣,不堪入目。”
燕执冥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看来你家中也曾阔过?”
沈晏心里一紧,知道又到了编故事的环节。
他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又带着点落寞:“回陛下,奴才幼时家中……确实尚可,后来遭遇变故,才家道中落。这玉佩,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
原身确实是个孤儿,这点倒不怕查。
燕执冥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既是念想,便收好吧。”
他话锋一转:“今日奏折甚多,你在一旁念给朕听。”
沈晏一愣:“奴才……奴才字都认不全,只怕……”
“无妨,认得多少念多少,念错了,自有朕纠正。”
沈晏心中叫苦不迭,这简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念书啊!万一念错了什么敏感词句……
但他不敢违抗,只能拿起一本奏折,深吸一口气,开始磕磕绊绊地念起来。
“臣……臣……某某……启奏:北境军饷已……已按期拨付,将士用命,民心……民心……”
他念得满头大汗,遇到不认识的字只能含糊过去,或者根据上下文瞎蒙。
燕执冥闭着眼听着,偶尔在他念错或卡壳时,会淡淡地纠正一两个字,并未动怒。
一连念了几本,都是些不太紧要的政务汇报。沈晏渐渐放松了一些,虽然依旧紧张,但至少舌头不打结了。
直到他拿起下一本奏折。
“臣,钦天监监正冯远,冒死启奏: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晦暗,妖星冲犯帝座,主……主……”
沈晏念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后面的字他认识,但他不敢念!
这分明是暗示皇帝失德,天降警示!这是要掉脑袋的!
“念下去。”燕执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晏手抖得厉害,纸张簌簌作响:“主……主……陛下恕罪!后面的字……奴才不认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燕执冥睁开眼,看着他吓得面无血色的样子,忽然笑了:“不认识?朕看你是不敢念。”
他伸手拿过那本奏折,随意地扫了一眼。
“主‘国君失德,社稷动荡’。”
他轻描淡写地念出了那八个字,仿佛在念一句无关紧要的诗文。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沈晏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冯远……倒是个不怕死的。”
燕执冥放下奏折,对殿外吩咐道:“传朕旨意,钦天监监正冯远,妖言惑众,窥测圣躬,其心可诛。拖出午门,斩立决。其家眷,流放岭南。”
“是!”殿外侍卫领命而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断送了一条性命,甚至牵连家族。
沈晏只觉得浑身发冷。
燕执冥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吓到了?”
“奴才……奴才……”
“起来吧,继续念。”
沈晏战战兢兢地爬起来,重新拿起奏折,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
冯远血淋淋的下场就在眼前,让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沈晏过得浑浑噩噩,直到下值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感觉找回了一点力气。
他瘫倒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系统,你确定这任务能完成?我感觉我随时会死,而且死得很难看。】
【宿主,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今日目标人物在宿主面前处置臣子,或许是一种无意识的信任表现。且好感度并未下降,证明宿主并未触及对方真正逆鳞。】
【信任?让我看他杀人叫信任?】沈晏简直想笑,【他的逆鳞到底是什么?】
【数据不足,无法分析。需要宿主进一步探索。】
沈晏烦躁地翻了个身,手无意中碰到了怀里的墨玉玉佩。温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拿出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
玉佩雕的是一只獬豸,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曲直,识善恶。
燕执冥赏他这枚玉佩,是随手为之,还是……别有深意?
还有他反复提及的江南,焚烧的画作,以及那偶尔流露出的、与暴君身份格格不入的复杂情绪……
这个燕执冥,身上似乎笼罩着层层迷雾。
或许,他并非只是一台纯粹的杀戮机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在沈晏心里蔓延开来。
如果……如果他真的想活下去,想完成任务,或许不能只靠着“忽悠”和恐惧。
他需要更了解燕执冥,了解他暴戾背后的东西。
哪怕那背后是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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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晏当值时,带来了一小包东西。
当燕执冥处理政务间歇,揉着眉心露出倦色时。
沈晏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包东西呈了上去。
“……奴才见陛下似乎有些疲惫,这是……这是奴才家乡钱塘一带常见的花草茶,有清心明目之效,奴才斗胆,请陛下尝尝。”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干燥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桂花和菊花,还夹杂着几片嫩绿的茶叶。
这是他用自己微薄的月钱,好不容易从负责采买的太监那里换来的。
燕执冥的目光落在那一小包花草茶上,又移到沈晏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身上,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殿内一片死寂。
沈晏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他是不是又干了蠢事?竟敢给暴君进献来路不明的东西?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跪下去请罪时,燕执冥终于开口了:
“泡上。”
沈晏如释重负,连忙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泡!”
他手忙脚乱地找来茶具,用热水小心翼翼地冲泡好,恭敬地端到燕执冥面前。
燕执冥看着那杯茶,没有立刻去碰。
他抬眸,看向沈晏,那双凤眸锐利如刀。
“沈晏,”他缓缓问道,“你如此费尽心机,究竟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