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口粮像石膏一样粘在喉咙里，林默就着少量净化水费力地吞咽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沉重的铅衣，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锐利的目光在昏暗中不断扫视着这个巨大的废弃空间。
这里曾是一个地下交通枢纽，从残存的标识和站台结构依稀可辨。如今，它成了钢铁与混凝土的坟场。废弃的磁悬浮列车如同死去的巨蛇，扭曲地瘫倒在轨道上，车厢外壳布满锈蚀和巨大的撕裂伤。站台上散落着破碎的行李、朽烂的座椅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杂物，覆盖着厚厚的、在应急灯下闪烁着诡异微光的尘埃。
空气凝滞，带着金属氧化和有机质缓慢腐烂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声响，是远处管道偶尔滴落的水声，以及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暂时安全，但危机四伏。那些武装人员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可能正在地面或其它管道入口进行拉网式搜索。而这个废墟本身，谁又能保证没有其它像那胶质物一样的危险？
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并找到出路。
他首先检查了自身装备。电击手枪能量耗尽，已成废铁。烟雾弹、震撼弹耗尽。电子对抗设备基本瘫痪，只有基础的辐射和生命体征监测功能还在苟延残喘。护甲有多处刮擦和轻微变形，但主体结构完好，还能提供基础防护。最关键的，是那个铅盒依旧完好，紧紧固定在他腰侧。
他拆下护腕上彻底报废的终端，只留下还能显示生命体征的腕带。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在废弃列车和坍塌的承重柱间移动，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物资，或者——更重要的——指示出口的线索。
在一节侧翻的车厢里，他发现了一具早已风干的骸骨，穿着早已褪色破烂的制服，身边散落着一些个人物品。林默沉默地检查着，找到一个老式的、电池早已耗尽的个人终端，一把锈死的多功能工具刀，以及一个金属水壶。水壶是空的，但密封性似乎还好。
没有食物，没有武器，没有有效信息。他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骸骨手中紧握着的一个小小的、塑料材质的相框吸引了。相框已经开裂，里面的全息照片也因为能量流失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出是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小女孩的笑脸，背景是阳光下的草坪。
曾经鲜活的生命，幸福的家庭，最终都湮灭在这冰冷的地下废墟中，无人问津。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感掠过林默心头。他想到了林音，想到了自己未知的命运。他绝不能变成这样一具无人知晓的白骨。
他轻轻掰开骸骨僵硬的手指，取下了那个相框，擦去灰尘，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这无关实用，只是一种…对逝去生命的微小纪念，也是对自己决心的警示。
继续探索。他在一个似乎是调度室的小房间里，找到了一张被压在碎石下的、泛黄破损的纸质地图。这简直是奇迹！纸质地图不依赖能源，不受干扰。虽然地图边缘已经腐烂，标注也因水渍而模糊，但主体结构还在，清晰地标注了这个交通枢纽的各层结构、出口以及连接的地下管网。
凭借这张地图，他很快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位于枢纽西侧的废弃维修站台层。地图上显示，从这里向北，穿过一段商业走廊，可以抵达一个紧急疏散通道，那里有直通地面的竖井和检修梯。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但他没有立即行动。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状态极差，贸然行动只会增加风险。他决定在这个相对隐蔽的调度室里短暂休整，恢复一些体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尝试进行深度呼吸，放松紧绷的神经。然而，一闭上眼，之前经历的恐怖画面就不受控制地浮现——能量光束的灼热，胶质物粘稠的触感，还有那份“绝望”带来的冰冷死寂……
他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不行，不能放松，一旦放松，那些负面情绪就会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啜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应？
林默瞬间警觉，握紧了那柄锈死的工具刀，虽然知道这玩意没什么用，但至少能带来一丝心理安慰。他屏住呼吸，集中精神感知。
那啜泣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像是个孩子。声音的来源似乎不远，就在调度室外面的站台某处。
是陷阱？还是这里真的有其他幸存者？或者是……某种能影响精神的东西？
经历了胶质物事件后，林默对任何超乎常理的事物都抱有极高的警惕。但他无法忽视那哭声中的绝望，那与他为了妹妹而挣扎的感受，有着某种隐秘的共鸣。
犹豫片刻，他决定谨慎地探查一下。如果是陷阱，他需要弄清楚是什么。如果是幸存者……在这绝境中，或许能获得一些信息，或者仅仅是……一点人性的微光。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站台空旷依旧。但那啜泣声更加清晰了，引导着他的视线投向不远处一堆坍塌的广告牌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身体，借助废弃车辆的掩护，缓缓向那堆废墟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那精神层面的啜泣感越来越强，其中蕴含的恐惧和无助也愈发清晰。他绕到广告牌侧面，小心翼翼地向后望去。
下一刻，他愣住了。
广告牌后面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印着卡通图案的裙子，赤着脚，头发枯黄杂乱。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
林默心中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这太反常了！但他仔细观察，女孩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异特征，也没有散发出之前那胶质物般的恶意。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受惊的、无助的普通孩子。
似乎感觉到了林默的靠近，女孩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漆黑。她看到林默，尤其是他身上的护甲和沾满污秽的样子，吓得浑身一抖，啜泣声戛然而止，只是惊恐地看着他，身体拼命往后缩，仿佛想融入身后的墙壁。
“别…别过来……”一个细若蚊蚋、带着颤抖的声音直接在林默脑海中响起。
精神感应？这孩子是异能者？
林默立刻停下脚步，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他尽量让自己的精神波动显得平和，尝试着在脑中回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敢完全相信，但一个拥有精神感应能力的孩子，或许能解释她为何能在此地存活。
女孩似乎感知到了他传递的平和意念，惊恐稍减，但依旧充满戒备。她怯生生地“说”：“我…我叫小雅。我住在这里……很久了。”
住在这里？林默心中疑窦丛生。这鬼地方怎么住人？
“你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他继续用精神交流，同时仔细观察着周围，提防可能的埋伏。
小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悲伤通过精神链接传递过来，让林默都感到心头一沉。“爸爸……妈妈……他们不见了……被黑色的……东西抓走了……”她断断续续地传递着信息，伴随着破碎的画面——扭曲的黑色触手，惊恐的尖叫，无尽的黑暗。
黑色的东西？林默立刻联想到了管道里那团胶质物。难道这地下还有更多那种东西？而她的父母……
“你一直一个人躲在这里？靠什么生活？”林默尽量让问题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性。
小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破损的自动售货机后面。“那里……有水……有时能找到吃的……”她的精神感应很模糊，似乎对外界的具体事物认知并不清晰，更多是依靠本能和情绪感知。
林默走过去看了看，售货机后面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窝”，用捡来的破布和软垫铺成，旁边散落着一些包装纸，看起来是过期了很多年的压缩食品包装。还有一个用破损管道接引的、缓慢滴着浑浊液体的水源。
一个年幼的、拥有精神感应异能的女孩，依靠捡拾废墟里的垃圾，在这危机四伏的地下存活了下来？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似乎又是眼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她的异能或许能让她提前感知到某些危险，从而躲避。
“你刚才……为什么哭？”林默回到她身边，继续问道。
小雅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恐惧，她伸出瘦小的手指，指向站台另一个方向，那里通往地图上标注的商业走廊，也是林默计划中的撤离路线。
“那里……有坏人……很多……很可怕……他们在找你……”她的精神传递带着剧烈的波动，“他们……有很冷很硬的想法……要抓住你……伤害你……”
追兵！他们已经搜索到附近了！而且听小雅的描述，似乎能感知到对方的“想法”？这孩子的异能比想象中更特别！
林默的心猛地揪紧。他必须立刻离开！但带着这个孩子吗？她显然是个拖累，而且来历不明。可是，把她独自留在这里，面对可能返回的追兵或者其它地下危险，无异于让她送死。
他看着她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大眼睛，想起了那个相框里的小女孩，想起了需要他保护的林音。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小雅，”他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通过精神链接传递出坚定（尽管他自己也充满不确定）的意念，“我知道离开这里的路。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
小雅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离开？这个念头对她来说似乎太过遥远和奢侈。她在这里度过了不知多少恐惧和孤独的日夜，外面世界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
她犹豫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内心的挣扎而微微颤抖。她看了看林默，又看了看自己那个破烂的“家”，最后，目光投向黑暗的站台深处，那里有她失去父母的痛苦回忆和无处不在的威胁。
对光明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细弱的声音在林默脑中响起：“我……我愿意跟你走。”
林默伸出手。小雅迟疑了一下，伸出冰冷、脏兮兮的小手，放在了他带着战术手套的掌心。
就在他牵起小雅的手，准备根据地图指引，转向另一条备用的、可能更危险的撤离路线时，小雅却突然用力拉了他一下。
“不对……”她的小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新的恐惧，“那条路……也有坏人……感觉……更奇怪……”
她指向了与地图上紧急疏散通道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那是一条被坍塌物部分堵塞、地图上标注为“废弃物资通道”的死路。
“那里……有声音……很轻很轻……在叫我……”小雅的精神传递带着一种迷惘，“好像……妈妈……”
妈妈？林默眉头紧锁。这太诡异了。是这孩子的精神因为创伤出现了问题？还是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或者是……另一种陷阱？
他看着小雅那双不再是纯粹恐惧，而是夹杂着迷茫和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睛，又看了看地图上那条看似绝路的通道。
信任这张陈旧的地图，还是信任这个神秘女孩模糊的精神感知？
他陷入了两难的选择。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向生存，或者……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