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是个典型的“市场二代”。
他今年二十五岁,从穿开裆裤起就在这片海鲜批发市场里打滚。
他爹妈在市场另一头有个蔬菜摊,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
他书没读多少,但论起这市场的门道和人情世故,他比谁都门儿清。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在鱼腥味和叫卖声里泡大的,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哪家的螃蟹是隔夜的。
张龙这人,没什么大本事,但天生一副热心肠和自来熟的性子。
他第一眼看到陈默,就觉得这哥们对脾气。
不爱说话,但做事狠,身上有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特别是那天亲眼见过陈默一刀断了刀疤脸的刀尖后,他心里对陈免就多了七分敬佩,三分好奇。
他觉得陈默这人,看着老实,其实是头轻易不发威的猛虎,跟这种人交朋友,踏实。
所以打那以后,张龙就有意无意地往陈默跟前凑。
“陈哥,今儿个带鱼便宜,那家船上刚下的,新鲜,下班给你婆娘带点?”他隔着过道喊。
陈默手里的刀不停,头也不抬:“没婆娘。”
“哦哦哦,”张龙也不尴尬,立马换了话题
“那晚上去我那儿整两盅不?我弄了点花生米,咱哥俩喝点。”
“晚上有事。”
虽然陈默每次的回答都简短得像电报,但张龙不介意。
他乐呵呵地把市场里的生存法则一点点讲给陈默听。
哪家批发商最公道,秤给得足;
哪个巡逻的保安喜欢占小便宜,塞包烟就能免去很多麻烦;
甚至哪家摊位的姑娘对陈默有意思,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陈默不说话,但他都听进去了。
这个看似粗豪的年轻人,用最质朴的方式,为他这片陌生的江湖里,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
这天中午,终于处理完那八十条鱼的陈默,累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老王硬塞给他一百块钱作为奖金,让他下午别来了,好好歇歇。
陈默刚脱下围裙,张龙就凑了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往市场外拖。
“走走走,陈哥,忙了一上午,哥们带你搓一顿好的!”
张龙口中的“好的”,是市场后面小巷子里的一家露天麻辣烫。
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配上红色的塑料凳,一个巨大的不锈钢锅里翻滚着红亮亮的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和浓郁的香料味。
张龙熟门熟路地拿了个大盆,毛肚、黄喉、午餐肉、宽粉……
装了满满一大盆,又拍开两瓶冰镇啤酒。
“老板,多加麻,多加辣!”
他冲着锅后忙碌的老板娘喊道。
两人就坐在路边,头顶是纠缠的电线和老旧的居民楼,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摩托车经过的轰鸣。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被端了上来,红油滚滚,上面撒满了花生碎和香菜。
张龙夹起一大块吸饱了汤汁的毛肚,烫得龇牙咧嘴,却一脸满足。
“陈哥,你这刀法真他妈绝了,”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满嘴都是辣油
“说真的,跟谁学的?是不是拜过什么高人?”
陈默夹起一根青菜,在碗里涮了涮,吹去热气,才淡淡地开口:
“家里祖传的。”
“牛逼!”张龙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喝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和嘴里的辛辣形成强烈的冲击
“就你这手艺,自己开个摊子,不出一年,保准发财!到时候直接盘下这市场都行!”
陈默摇了摇头。
开摊,发财,盘下市场。
这些对张龙来说是触手可及的梦想,但对他而言,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赚钱,然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他不想惹事。
可命运这东西,从来不按照人的意愿走。
两人吃完饭,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路过一个更深的巷子口时,一阵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声传了出来。
“死老太婆,给你脸了是吧?这个月的保护费到底交不交!”
“再不交钱,你这摊子别想摆了!”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三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正围着一个卖菜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菜摊子被踢翻了,西红柿和黄瓜滚了一地,她被其中一个黄毛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正抱着黄毛的腿苦苦哀求。
张龙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从小在这片长大,最见不得这种欺负老实人的场面。
“我操他妈的!”他骂了一句,攥着拳头就想冲上去。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陈默。
“陈哥,你干嘛?!”张龙急了。
陈默没有看他,只是松开手,沉默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几个小混混。
他的脚步不快,踩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正在靠近猎物的猫。
那几个混混正骂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直到陈默走到他们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他们笼罩其中。
为首的那个黄毛感觉光线一暗,不耐烦地回过头:“谁他妈……”
他的话在看清陈默的脸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警告,只有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仿佛在他眼里,他们和案板上等待宰杀的鱼,没有任何区别。
巷子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那股子压迫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三个混混的喉咙。
他们脸上的嚣张和跋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们甚至想不起来放句狠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
“滚。”
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沉,像砂纸磨过地面。
就这一个字像是一道赦令。
黄毛如梦初醒,屁滚尿流地从老太太身边爬开,连滚带爬地带着两个同样吓傻了的同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巷子,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
老太太还愣在地上,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又一言不发就吓跑了混混的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
陈默没有再看她,只是转身走到被踢翻的菜摊前,沉默地蹲下身,开始将地上滚落的蔬菜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篮子里。
张龙站在巷口,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知道陈默能打,但他没想到,陈默甚至不需要动手。
仅仅是一个眼神,一句话。
他走过去,学着陈默的样子蹲下,帮着一起捡菜。
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声音干涩。
“陈哥……你那眼神,太他妈吓人了。”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说真的,我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