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08 22:20:23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叶晴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在无人的角落里发出的颤抖悲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绝望的潮气,狠狠地撞在陈默的心口上。

她就那样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那身性感的深紫色丝绸睡衣,此刻包裹着一个脆弱到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灵魂。

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塌了下去,只剩下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肩膀。

她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陈默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塑。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显得笨拙而无措。

在海鲜市场,面对挥舞着钢管的混混,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用刀锋逼退对方。

在屠宰场,面对上千斤的蛮牛,他知道从哪里下刀最省力,最精准。

可现在,面对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经验和技巧都失了效。

他甚至不知道,是该走过去,还是该转身回房,给她留下一片独处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哭声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压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种声音,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揪。

陈默终于动了。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床头的抽屉里拿了一包几乎没用过的纸巾,又走了出来。

他走到叶晴的身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撕开纸巾的包装,抽出一张,递到她的面前。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纸巾,有些粗糙,在他的大手里显得很小。

埋在膝盖里的叶晴身体一颤,哭声停顿了片刻。

她缓缓地、迟疑地抬起头。

一张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的脸出现在陈默的视野里。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平日里总是带着精致妆容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那双总是像猫一样闪烁着狡黠和风情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茫然。

她看着他,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巾,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羞耻,像一只被发现了藏身之处的受伤小兽。

陈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耐心地等着。

终于,叶晴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接过了那张纸巾。

她的指尖冰凉,不小心触碰到了陈默温热的指腹,让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胡乱地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宁愿被他看到自己在KTV里跟客人虚与委蛇,也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被家人逼到绝境的样子。

前者是她的生存手段,而后者,是她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没事。”

陈默的声音很低,很沉,只有两个字。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寂静之中,带来了微弱的波澜。

简单到近乎敷衍的两个字,却让叶晴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懈了一丝。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追问。

他只是告诉她,没事。

仿佛她此刻的崩溃和失态,在他眼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了出来。

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汹涌。

她接过陈默递过来的第二张、第三张纸巾,却怎么也擦不干。

也许是他的沉默给了她勇气,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痛苦需要一个出口。

她靠着墙,看着地面上的一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破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倾诉。

“他……我爸,他从我记事起就在赌。”

“我妈就是因为他,被活活气出了重病,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医药费就像流水一样……那些债主找不到他,就去医院闹,吓得我妈根本不敢好好养病。”

叶晴的声音里带着凄凉的笑,那笑声比哭声更让人心碎。

“我妈被逼得没办法,从医院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哭着让我别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可他是我爸啊,我能怎么办?而且我妈的病……不能停药啊!”

“我拼了命地赚钱,在KTV里陪着笑脸,一杯一杯地灌酒,就是想把我妈的病治好,再把他那些债都还清。可他还清了一笔又一笔,他就像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好累啊。”

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力气,眼泪再次决堤。

陈默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紧,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学着她之前安慰自己的样子,用他那宽大而粗糙的手掌,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的手掌很热,带着一种属于劳动者的、坚实的力量。

一下又一下。

隔着薄薄的丝绸睡衣,那股温热的暖意,清晰地传递到了叶晴冰冷的皮肤上。

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了压垮她最后一根神经的稻草。

叶晴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陈默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T恤的衣角,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哇——”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在这一刻,终于撕心裂肺地爆发了出来。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毫无顾忌,惊天动地。

温热的眼泪和鼻涕,瞬间就浸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布料。

陈默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女人的身体是如此的柔软,又如此的滚烫。

她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和泪水混合的气味,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惊人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的双臂僵硬地悬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抱着她,还是该推开她。

最终,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着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

不知道哭了多久,叶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她哭累了,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就那么靠在陈默的胸口,一动不动。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她不平稳的呼吸声。

陈默的心跳声,在这样的静谧里,显得格外清晰。

咚,咚,咚……

沉稳,有力,像老家寺庙里除夕夜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耳膜上。

也敲在她混乱的心上,驱散了那些噬骨的恐慌和冰冷。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胸膛,可以这么宽阔,这么坚实。

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跳,可以让人这么安心。

过了许久,她在他怀里,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声音,轻轻地问:

“陈默……你会一直在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陈默的心里。

陈默低下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微微颤动的肩膀。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回答了她。

“会。”

一个字。

叶晴的身体轻轻一颤。

然后她笑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极其脆弱,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眼泪还挂在她的睫毛上,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她抬起手,用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陈默的脸颊。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轮廓分明的脸。

“你真好。”

她说。

陈默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