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后,沈恪的专机才降落在使馆跑道。
这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大使住宅的门廊前等他,而是坐在书房看书。
任凭窗外外交礼宾车队多么热闹也没撇去一眼。
沈恪推开书房门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宋青。”他的声音有些滞涩,混杂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你弟弟的事情,我刚听说。节哀。生离死别总是难免,我们总要承受这些,然后成长。”
我抬头看他,忽然感觉竟然如此陌生。
没有安慰,没有道歉,理所当然的开始讲道理。
“为什么林晚秋你拨卫星电话,可以用专机特线,甚至能让她用大使馆保密线路联系她的闺蜜,而我弟弟在战乱区失踪甚至受伤时,连用一下使馆卫星电话,都需要周转那么多次?”
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在安理会辩论中所向披靡的男人,竟沉默了很久。
“那是……文化合作项目的特殊授权。”他终于找到措辞,手指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袖扣,“林记者的养父是为外交事业牺牲,在不违反核心安全条例的前提下,组织允许适当的人文关怀。”
我“啪”的一下合上书,“使馆区登记在册的烈士遗属有十九位,沈恪。”
“其中七位直系亲属目前就在冲突地区工作。为什么只有林婉秋,能让你如此对待?”
沈恪的目光落在我的书桌上,那里摊开的不仅是制度条例,还有我夹在其中的,弟弟最后一份未能及时送出的医疗后送申请复印件。
“算了, 不必解释了。”我站起身,“从今天起,你想给她签发多少特权许可,都随便你。”
他第一次在我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冷漠。
“宋青。”他放轻声音,“我可以和你保证,我对林记者的所有照顾,都是有分寸的……”
我嗤笑一声,擦过他的肩离去。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时,餐桌上摆盘精致的法式炖菜冒着热气。
林婉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坐在餐桌上,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见我出来,她热情的招呼着我坐下,又特意盛出一小盅,瓷勺轻推至我面前:“姐姐,这道普罗旺斯炖菜对身体好。我亲自做的,还特意调整了配方,更清淡些。”
我低头看去,浓汤里漂浮着细碎的欧芹末。
严重的欧芹过敏曾让我在领事馆急救室里抢救过两次。
我的医疗档案首页,就用红字标着这条信息。
“谢谢,但我不能食用欧芹。”我将炖盅轻轻推开。
林婉秋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她转向沈恪时,眼眶迅速泛红:“是我考虑不周……或许我不来的。”
“大晚上的,你是不该来。”我淡淡道。
听见这话,她迅速落下眼泪:“姐姐好像不太舒服,我还是回去吧……”
“坐。”沈恪的手轻轻将她按下,然后看向我,“婉秋特意为你准备的营养餐。尝一点,这是礼貌。”
我抬起视线,与他在空中交锋:”里面有欧芹。我会过敏性休克。”
“经过高温烹煮,过敏原早就分解了。”他眉头蹙起,“宋青,适可而止。把汤喝了。”
积压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所有。
我撑着桌子站起身,不小心磕到了桌子。
炖盅翻倒,滚烫的汤汁泼洒在林婉秋来不及收回的手背上。
“我说了,我不喝!”
瓷片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划出细线,血珠迅速渗出,在桌布上洇开刺目的红。
“婉秋!”沈恪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护向身后,抓起餐巾按住伤口。
林婉秋握着自己受伤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关系……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希望这顿饭能让大家轻松些……”
“宋青!”沈恪转回身时,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厉色。
那是他在国际会议上驳斥恶意指控时才会有的表情,此刻却全数指向我,“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给婉秋道歉!”
我拄着拐杖站稳,腿上的石膏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道歉?”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不可能。”
沈恪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脱下西装外套裹住林婉秋的肩膀,揽着她朝门外走去。
门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我脸上打了一耳光。
我独自站在满桌狼藉中央,很久,才缓缓弯腰拾起满地碎片。
指尖不知何时被划破了,血珠沿着掌纹缓缓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