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与混凝土的碎屑在靴底呻吟。林川贴着断墙的阴影挪动,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灼痛的肺叶。空气里腐烂的甜腥和灰尘干呛的味道,是这座旧城骸骨间永恒的熏香。
远处有影拖沓晃动。猎食者。或者曾经是。
胃囊空烧,水壶轻飘。目标在东边仓储点,据说还有残羹冷炙。
细碎呜咽,混着新鲜血锈味,从半塌的商厦黑洞洞的嘴里飘出来。林川拇指顶开手枪保险,冰凉的金属触感勉强压下指尖颤栗。进去?可能是陷阱。绕过?未知同样致命。那呜咽声里的绝望太粘稠,像蛛网缠上神经。
他侧身滑入黑暗,枪口先行。货架倾倒,玻璃碎成星辰铺地。声音源头在角落,被坍塌天花板半掩。
蜷缩的“它”抬起头。灰败脸上肌肉萎缩,一只眼窝空荡,另一只浑浊惨白的眼珠却精准“钉”住林川——手中的枪。
“杀……”它猛地一挣,腿骨摩擦怪响,“……杀了我……求……”
嘶哑拔高,刮擦耳膜。枯爪抓挠自己胸口破烂衣料,黑褐色痕迹蜿蜒。“……开枪……求求你……开枪啊!”
林川后退,脚跟撞砖。心脏擂鼓,耳膜轰鸣。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源于同类语言的哀求都能轻易撕开麻木。
“开枪……”
“求你……”
他举枪。手臂僵硬如铁。准星在额头与胸口间跳舞。汗水刺痛眼睛。浑浊独眼中,似乎有水光微弱一闪。
砰!
枪声在封闭空间炸开,灰尘簌落。后坐力撞麻手腕。
嘶吼戛然而止。死寂。只有他拉锯般的喘息和血液轰鸣。
黑红粘稠混着灰白浆质,从脑后缓缓漫开,渗入尘土。甜腥更浓。
林川盯着不再动弹的躯体,几秒,或许更久。直到胃部翻搅,他踉跄冲出黑暗,扑进惨淡天光,扶墙干呕,只有苦涩胆汁。
那天没去仓储点。枪声或许引来了什么,或许只是那哀求抽干了最后力气。他在另一处残骸躲到天黑,才像幽灵飘回停车场深处的巢穴。
用湿布反复擦手,擦到皮肤发红刺痛。硝烟和腐烂的味道,渗进骨头缝。
接下来几天,林川像上紧发条的玩偶,在废墟与巢穴间机械往返。商厦的枪声和哀求成了背景音,在每次遇到落单游荡者时回响。他更多依赖短刀,沉默,但需要靠得更近,感受刀刃切入某种韧性组织的触感,以及随后涌出的、温热粘稠的液体。
遇到“她”,是在动物园废弃猿馆。运气糟透,一无所获。傍晚乌云低压,空气闷湿。他决定穿过开阔但植被疯长的动物园抄近路。
哭声。清晰,属于女性,压抑啜泣。从半塌观赏隧道入口飘出。
理智尖叫危险。但脚步被钉住。太像“人”了。在这片死寂里,像一道幻听。
他攥紧刀,弓身摸去。
隧道阴暗,陈腐粪便与植物霉烂气息扑鼻。她蜷缩深处,背对,肩膀轻耸。听到声响,猛回头。
脸上污迹,皮肤却是异常苍白。眼睛完好,黑白分明,盛满惊恐泪水,滚落脸颊。
“别……别过来……”声音发抖,手举半截碎砖,毫无威慑。
林川停住,枪未拔。“名字。怎么在这?”
她摇头,眼泪更凶:“不知道……醒来就在附近……好多怪物……我躲……”
幸存者故事。合理,但突兀。这区域他最近巡查过,无人迹。
目光扫过她手臂、脖颈。无咬痕,无显伤。只有惊恐虚弱。
“站起来,慢慢出来。”他侧身让路。
她犹豫,撑墙起身,动作虚浮但协调。经过他身边时,距离最近的一刹——
一丝极淡气味钻入鼻腔。甜,腥,冰冷的金属锈味,混着雨水浸泡感。一闪即逝。
她似乎绊了一下,低呼歪倒。林川下意识扶住。手冰凉,湿漉。
“谢谢……”她站稳抽手,低头呜咽,“我……好怕……别丢下我……”
林川看着她发顶。气味再未出现。幻觉?长期紧张所致?
“跟着,别出声。”最终,他说。无法遗弃,因那点未泯同情,或那丝可疑。
回巢穴路,她紧跟,几乎贴背。一路无话,只有她压抑抽噎和他如雷心跳。异样气味未再现。
分她少许水食。她吃得小心,慢,偷眼看他。问题回答简单,信息零碎拼不成图。问得紧,便又落泪。
“不知道……头很晕……”她捂额,眼泪大颗滚落。一滴,恰好落在他手背。
冰凉。湿滑。
他猛缩手。
她惊慌抬眼,眸中满是哀求:“对、对不起……别赶我走……外面……都是那些……”
哭得更凶,单薄肩膀颤抖。“……不要杀我……”
最后四字,叹息般轻,却让林川血凉。
商厦嘶哑哀求瞬间重叠。
他死死盯她脸,寻找伪装痕迹。只有恐惧,人类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那一夜,她待在隔开角落,他握枪背靠冷墙,眼未全闭。她小声抽泣渐止,似沉睡。
手背,泪滴处,皮肤发紧,微痒。他用力蹭裤子,直到发红。
晨光未至,她已无踪。
在他因疲惫意识模糊的片刻,她蒸发般消失。只剩一点坐痕和食物包装纸。
林川冲出搜寻,无迹。疑惑、不安、被欺恼怒,更深恐惧,沉甸甸压下。
手背痒感未消,反更清晰。皮肤下,似有细物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