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百叶窗的锈蚀比看起来更严重。林川用短刀刀尖小心地撬动,铁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空旷死寂的车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每一次金属摩擦声都让他心跳骤紧,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周围阴影。所幸,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早已习惯的废墟风声,并无其他异动。
费了一番功夫,他终于拆下足够大的口子。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绝缘皮烧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沉闷气味从黑黢黢的洞口涌出。他屏息片刻,侧耳倾听。门内那“滴答”声依旧规律,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他将背包先塞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蜷缩身体,尽量无声地钻入。
控制室内一片漆黑。仅有从破损百叶窗和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大致的轮廓:几张覆满灰尘的操作台,倾斜的椅子,墙上布满仪表和开关的控制面板(大多屏幕漆黑),以及一些散落在地的纸张和工具。
“滴答”声来自房间一角,一个半人高的机柜。柜门上有个小小的、暗红色的指示灯,以大约每秒一次的频率微弱闪烁。是UPS(不间断电源)?还是某种独立的记录设备?
林川没有立刻靠近。他站在原地,让眼睛进一步适应黑暗,同时全力展开感官。空气凝滞,灰尘味浓重。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丧尸特有的甜腥腐味。只有一种冰冷的、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和塑料气味。
他慢慢挪向那个闪烁的机柜。脚下踩到一张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弯腰捡起,借着指示灯那点微光,看到是一张泛黄的操作流程图,上面标注着“3号热处理线启动序列”。
不是他要找的。
他走到机柜前。柜门没有锁,轻轻一拉就开了。里面是一台老式的磁带记录仪(可能是用于记录生产线参数或温度曲线),指示灯显示它仍在极其缓慢地运转,磁带卷轴微微转动。旁边连接着一个简易的、由电池供电的小型信号发生器,正是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频率大约在2000赫兹左右,属于人耳可辨的高频范围。
高频声音!
林川精神一振。工具间本子上的提示是真的!这台设备被设置成持续发出高频声波,是为了……驱赶什么东西?防止什么东西进入这个控制室?
他仔细检查记录仪。磁带已经快走到尽头。旁边散落着几盘备用磁带,上面用油性笔潦草地标记着日期和“日志”字样。他拿起标记日期最早的那盘,发现记录仪的设计允许热插拔。他小心地停止当前运行(滴答声戛然而止,室内瞬间陷入更深的寂静),换上那盘旧磁带,按下播放键。
一阵沙沙的噪音后,一个疲惫而紧张的男声响起,语速很快:
“…日志备份,第三十七天。主电源彻底完了,备用发电机燃料也只够七十二小时。‘它们’对热处理区的高温还有忌惮,但外围已经失守。老陈和小李昨天出去找电池,没回来。高频发生器暂时有效,但不确定能撑多久,范围也有限。我们必须下到主控深层去启动最终协议,但通往地下的升降机井被堵死了,需要从原料预处理车间的维护通道绕,那里…情况不明。如果我们没能回来…找到记录的人,去地下,启动‘净化’。密码…密码是…”
录音在这里被一阵急促的、类似抓挠金属门的刺耳噪音打断,伴随着录音者惊恐的抽气和一句含糊的“它们来了!”,然后便是漫长的沙沙声,直到磁带尽头。
林川的心沉了下去。主控深层?最终协议?净化?密码没说完!
但线索指向了原料预处理车间的维护通道。那是通往地下的另一条路。
他快速浏览其他几盘磁带。大多记录着类似的绝望、资源消耗以及对“它们”活动日益频繁的观察。最后一盘有记录的磁带,日期模糊,录音者声音嘶哑断续:
“…不行了…高频快没电了…‘哭泣的’…在附近徘徊…它能‘感觉’到我们…别听…别信…声音…地下的…不是救赎…可能是更大的…”
录音再次中断。
“哭泣的”。又是这个词。它能“感觉”到?是指那个在猿馆哭泣的“她”吗?地下的东西“不是救赎”?
疑问更多了。但行动方向也明确了:原料预处理车间,维护通道,地下。
他拔下那盘最重要的早期日志磁带,塞进怀里。又检查了一下那个高频发生器,电池显示将尽。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试图带走它。也许留在这里,还能偶尔驱散一些东西。
正准备离开控制室,去寻找那个预处理车间,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响。
不是来自外面车间,而是……更下方?脚下?
极其轻微的、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节肢动物在爬行,又像是……液体在极细的管道里流动、渗透。
他僵住,低头看向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声音似乎是从地板下面传来的。这个控制室下面还有空间?是管道层?还是……
声音很快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但林川背脊的寒意并未散去。他想起磁带里说的,“它们”对高温区有忌惮。这个热处理车间,也许曾经因为巨大的熔炉和余热,是相对安全区。但现在,熔炉早已冰冷。
他不再耽搁,迅速从通风口钻出,回到车间。对照模糊的记忆和车间布局图(在另一面墙上找到半张),他确定了原料预处理车间的方向——在车间另一头,有封闭的传送带通道相连。
前往那里的路,需要穿过一大片开阔的装运区。堆放着许多生锈的钢卷和集装箱,形成复杂的障碍,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视线死角。
林川更加小心,几乎是匍匐前进,利用一切掩体。他能感觉到,越靠近预处理车间方向,空气中那股甜腥的锈味似乎隐约加重了。不是浓烈,而是像背景辐射一样无处不在。
就在他快要抵达传送带通道入口时,一阵风卷过空旷的装运区,带来了远处的声音。
不是丧尸的嚎叫。
是人声。压抑的交谈,还有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
又有人类幸存者?还是……“他们”?
林川立刻闪身躲到一个倾倒的集装箱后面,屏息凝神。
声音渐近,伴随着脚步声。不止两个人。
“……确认在这片厂区消失的。痕迹很新。”一个粗嘎的男声,语气肯定。
“老大说了,那‘东西’很重要,必须找回来。‘哭泣者’最近很不安分,可能跟这有关。”另一个声音,稍微尖细一些。
“妈的,这鬼地方,‘嗡嗡’声搞得我头疼。快点搜,重点查那些还能通电的角落。那‘贼’可能会对还能动的机器感兴趣。”
“这边控制室看看?刚才好像有点动静?”
脚步声朝着控制室的方向去了。
林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是在找那胶质物?还是找磁带?或者……找他?他们提到“贼”、“东西”、“哭泣者不安分”……这些词汇让他不寒而栗。这些人,很可能就是隧道里那个特殊感染者警告的“他们”!一个有组织、在搜寻特殊物品(或个体)的群体。
不能被发现。
他趁着那两人的注意力被控制室吸引(他听到他们尝试撬门的声音),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传送带通道。
通道里更暗,散发着原料粉尘和霉变的混合气味。传送带早已停摆,皮带上积着厚厚的灰。他快速而无声地向前移动,耳朵却依然竖着,捕捉身后的动静。
预处理的车间大门半敞着,里面堆满了巨大的料斗和破碎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维护通道的标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扇厚重的、带有齿轮锁的金属小门。
门锁锈死了,但从门缝看进去,黑暗向下延伸,有冰冷的空气渗出。
就在林川研究如何打开这扇门时,他身后的传送带通道里,传来了清晰的、不属于他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正在快速接近。
被发现了?还是他们搜完了控制室,往这边来了?
林川额头渗出冷汗。他环顾四周,预处理车间空旷,无处可藏。唯一的退路是那扇小门,或者……旁边一个巨大的、已经清空的料斗。
脚步声更近了,已经能听到粗重的呼吸。
没有时间犹豫。
他猛地发力,用尽全身力气(那股新增的力量在此刻爆发),将那扇锈死的齿轮锁狠狠向相反方向扳动!
“咔——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锁芯坏了。门向内开了一条缝。
与此同时,通道口人影闪现。
“在那边!”
林川一头撞进小门后的黑暗,反手将门死死拉上。门后似乎有个简易的门闩,他立刻插上。
几乎就在门闩落下的同时,沉重的撞击声从门外传来。
“开门!出来!”粗嘎的吼声隔着门板传来,伴随着更猛烈的撞门声。
林川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喘息。门闩看起来并不牢固。他必须往下走。
他摸索着掏出那半截从药店找到的、电量微弱的手电(一直舍不得用),按亮。
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一条陡峭向下的金属楼梯,锈迹斑斑,深不见底。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地下泥土气息的风从下方涌上。
头顶的撞门声持续不断,门板呻吟着,灰尘簌簌落下。
没有退路了。
林川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岌岌可危的门,转身,握紧手电和短刀,一步一步,踏入了通向地下的、未知的黑暗深渊。
手背上的脉络,在微弱的手电光束下,隐隐泛起一丝暗红,仿佛与脚下深处某种无形的东西,产生了遥远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