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09 05:07:26

那搏动声并非仅仅通过空气传播。它沿着墙壁、顺着脚下的金属格栅、甚至透过潮湿的空气,直接钻进林川的骨头缝里,与手背上灼痛的脉络、怀中滚烫的布包,乃至他全身每一个正在异变的细胞,产生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同步震颤。咚……咚……咚……缓慢,沉重,带着远古岩石摩擦般的质感,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生物般的韵律。

这不是机械的规律。这是“活”的。

林川扶着冰冷的墙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对抗这共振几乎耗尽了所有意志力。每一次搏动传来,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他的内脏,轻轻挤压,然后松开。属于“林川”的思维在这挤压下一次次变形,而另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感知却在同步增强。他能“听”到更远处管道中冷凝水滴落的细微差别,“闻”到不同区域锈蚀程度的不同,“感觉”到气流拂过皮肤时携带的、来自地下深处的、难以名状的信息素。

维修通道似乎永无止境。昏暗的应急灯光(居然还有零星的几盏在闪烁,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布满管道和阀门的墙壁上,如同舞动的怪物。按照图纸,动力核心应该在前面主通风井附属的电气室内。

搏动声越来越清晰,来源方向与图纸上标注的B7层区域大致吻合。它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低频的压力场,压迫着鼓膜,搅动着胃液。

转过一个弯,前方通道被一堆坍塌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 partially 堵住了。缝隙勉强可供一人爬过。坍塌处有拖拽和抓挠的新鲜痕迹,还有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分泌物挂在钢筋断口上,散发着熟悉的甜腥锈味。

不久前有东西从这里经过,或者,被拖了过去。

林川伏低身体,几乎将脸贴在地面的灰尘和那可疑的分泌物上,从缝隙向内窥视。后面似乎是一个较大的设备间,隐约能看到巨大风扇叶片的轮廓——主通风井。电气室就在旁边。

没有活物移动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股分泌物味道让他喉咙发紧),开始向里爬。粗糙的混凝土边缘刮擦着背包和衣服,在绝对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每一次摩擦声都让他心跳加速。爬到一半时,他身下某块松动的碎石“咔哒”滚落,声音在空旷的设备间里引起一连串轻微的回音。

他僵住,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极力搜索。

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那持续的背景搏动,没有其他声音。

他继续前进,终于钻过缝隙,踏入设备间。这里比维修通道宽敞数倍,挑高惊人。巨大的主通风井竖井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巨渊,占据了大半空间,生锈的维护平台和梯子环绕其上。几台庞大的抽风机沉默地趴在井口周围,扇叶上积着厚厚的灰。对面墙上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标识着“电气重地 - 未经授权禁止入内”。

动力核心就在那后面。

他正要向那扇门移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通风井边缘的平台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设备残骸。

他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调整角度,让应急灯的微光能照到那边。

是两具尸体。

穿着和之前追捕者类似的深色耐磨衣物,但已经破烂不堪。尸体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拧过。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并且……萎缩了。不是腐烂,而是像被抽干了水分和某种精华,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眶深陷,嘴巴大张,定格在无声的惊恐中。周围没有太多血迹。

林川感到一阵寒意从尾椎骨升起。这种死法……不像丧尸所为,也不像普通暴力致死。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电气室的门上。门上有电子锁,但控制面板被砸坏了,裸露着扭曲的电线。门虚掩着,留下一条黑暗的缝隙。

他拔出短刀,侧身用刀尖轻轻推开门。

浓烈的臭氧和焦糊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扫入,照亮了一个布满控制柜、变压器和粗大电缆的房间。许多设备都有过载烧毁的痕迹,黑黢黢一片。房间中央,一个约莫卡车引擎大小的圆柱形装置被厚重的金属外壳包裹着,上面连接着手臂粗的线缆,这就是升降机的动力核心。外壳上有一个观察窗,玻璃已经碎裂,里面复杂的线圈和转子清晰可见。

按照笔记本上的指示,他需要破坏它。

他靠近核心装置,寻找易于下手的薄弱点。外壳似乎异常坚固。他试着用短刀撬动一块面板的接缝,刀刃与金属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破坏时,怀里的布包温度骤然升高,几乎要烫伤皮肤。与此同时,那持续的背景搏动声,猛地加剧了!

咚!!咚!!!

不再是缓慢的节奏,而是变得急促、沉重,仿佛地下的巨物被惊扰,开始不耐烦地撞击牢笼。整个电气室的地面都随之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林川脸色骤变,暗叫不好。破坏核心的企图,或者他携带的“钥匙”靠近核心,刺激了B7层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抡起短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动力核心外壳上一处看起来是散热格栅的地方扎去!

“铛!”

金属交击的巨响在封闭空间内炸开,火花迸溅。格栅被撬开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更加精密的部件和闪烁的、代表仍在低功率运行的指示灯。

没时间找更精巧的办法了。他看到旁边有一个消防斧(可能是以前检修人员留下的),已经锈蚀但斧头还算沉重。他抓起消防斧,对着撬开的缺口和那些闪烁的指示灯,用尽全力劈砍下去!

哐!哐!哐!

每一下重击都伴随着更大的震颤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搏动声。指示灯接连爆裂,线缆被斩断,迸发出短路的电火花和刺鼻的烟雾。动力核心内部传来不祥的嗡鸣和部件碎裂的声音。

就在林川准备挥出决定性的一斧,彻底捣毁核心转子时——

电气室唯一的大门,那扇他进来的厚重金属门,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不是被推开,而是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撞了一下!整个门框都震颤起来,灰尘弥漫。

林川骇然回头。

“轰!!” 第二下撞击。金属门向内凸起一个可怕的弧度,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而且它想进来!是追捕者的同伙?还是……被搏动声和破坏核心的动静引来的别的东西?

没有时间了!

林川丢下消防斧,扑到动力核心前,将短刀顺着最大的裂缝狠狠插了进去,然后用力一搅!他听到了内部金属彻底断裂、扭曲的刺耳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隆!!!”

电气室的金属门连同半边门框,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撕扯下来,向内轰然倒塌!一个高大的、轮廓难以名状的黑影,堵在了门口。

手电光因为剧烈动作滚落在地,光束乱晃,照亮了门口那个存在的一小部分。

那不是人类。也不是普通的丧尸。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躯干,但比例极不协调,四肢异常粗长,关节以违反常理的角度扭曲着。皮肤(如果那还能叫皮肤)是一种湿滑的、暗沉的颜色,像是混合了铁锈、泥土和淤血,表面布满了不断蠕动、开合的细小孔洞,那些甜腥锈味正浓烈地从孔洞中散发出来。它的头部……难以直视,像是融化的蜡像,五官模糊移位,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布满细密利齿的嘴,和位于额头位置、两颗浑浊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惨白眼珠。

它没有立刻冲进来,只是用那对白眼珠“看”着林川,或者说,看着他怀中依旧滚烫的布包,以及他身后正在冒出黑烟、发出最后痉挛般嗡鸣的动力核心。

然后,它裂开嘴,发出了一种声音。

不是吼叫。

是哭泣。

扭曲的、尖锐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某种诡异渴望的哭泣声,瞬间压过了地下搏动的巨响,充斥了整个空间,钻入林川每一个毛孔。

林川的大脑像是被冰锥刺穿,剧痛伴随着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和情绪碎片轰然炸开——那是来自这个“哭泣者”的,还是来自B7层那扇“门”后的?他分不清。他只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原始的恐惧和混乱剥夺。

动力核心发出一连串噼啪爆响,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升降机失去动力的低沉嗡鸣停止,但主通风井深处,似乎传来了某种枷锁松脱的、不祥的金属摩擦声。

“哭泣者”停止了哭泣。它那裂开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个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它向前迈了一步。

林川猛地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抓起地上的手电(光束还在),来不及看方向,朝着与“哭泣者”相反、也是远离门口的方向——动力核心后面的一条狭窄检修通道——亡命奔去!

身后,那湿滑的拖行声和甜腥气味如影随形,急速逼近。

检修通道陡峭向下,布满滑腻的苔藓。林川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肘和膝盖在金属梯阶上磕碰得生疼。他能感觉到,“哭泣者”也追进了通道,它的体型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更加庞大,攀爬时带下簌簌的碎石和锈渣。

向下,不断向下。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手电光在剧烈颠簸中胡乱闪烁,照亮前方瞬间的路径,又迅速投入黑暗。搏动声在动力核心被毁后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并未消失,依然从更下方传来,引导着(或者说驱赶着)他深入。

他不知道这条通道最终通向哪里。B4?B5?还是更深的、图纸上未曾标注的黑暗?

肺部火辣辣地疼,变异带来的力量在持续奔逃和恐惧中消耗殆尽。身后的拖行声和哭泣声越来越近,那股甜腥味几乎贴到了后背。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要被追上时,脚下突然一空!

不是梯阶断了,而是通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横向管道。他收势不住,整个人摔了出去,滚落在冰冷潮湿的管道底部,手电脱手飞出,在远处叮当作响,光芒骤然熄灭。

绝对的黑暗。

粘稠的、充满压迫感的黑暗。

身后通道里,“哭泣者”的攀爬声也停了。它似乎也到达了出口,正在黑暗中“审视”着这个新的空间。

林川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死死屏住。全身的疼痛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更强烈的是黑暗中那双惨白眼珠似乎“钉”在他身上的感觉,以及怀中布包那依旧没有冷却的、持续散发的微弱热力。

管道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地下的搏动声,以及他自己胸膛里,那颗正在被浑浊缓慢侵蚀的心脏,发出的、越来越沉重的跳动。

咚……咚……

与地下的节奏,隐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