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09 05:07:33

绝对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体。唯一的光源——那支电量本就微弱的手电筒,在远处的管道底部发出最后几下无力的闪烁,随即彻底熄灭,发出玻璃碎裂的轻响。

黑暗并非寂静。地底深处的搏动声,在失去视觉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具穿透力。咚……咚……咚……仿佛直接在颅腔内敲击。林川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搏动时,身下冰冷的管道随之产生的、极其细微的震颤。怀中的布包依然滚烫,像一块烙铁贴在胸口,手背上蔓延的青灰脉络也在同步跳动,灼痒中带着一种诡异的、与地下节奏共鸣的悸动。

更近的威胁,是停留在上方通道出口的“哭泣者”。他听不到它的呼吸(它是否需要呼吸?),也听不到它移动。但那股浓烈的、甜腥中带着铁锈腐烂味的独特气息,如同有形的触手,从出口处弥漫下来,笼罩着他所在的这片黑暗空间。它在等待?在观察?还是仅仅在享受猎物的恐惧?

林川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连最轻微的肌肉都不敢牵动。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带动空气流动暴露自己。全身的擦伤和撞击处传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楚此刻反而成了维系“林川”这个意识存在的锚点——至少,他还能感觉到属于人类的疼痛。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恐惧和未知拉长。搏动声持续着,“哭泣者”的气息也持续着。林川的思维在高度紧张和身体极度疲惫的夹击下,开始出现涣散。耳鸣般的杂音增强,夹杂着模糊的、意义不明的低语片段,像是许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说话,又像是他自己脑海深处泛起的、不属于他的记忆泡沫。

他仿佛看到闪烁的仪器灯光,听到严厉的指令声,感受到冰冷的约束带勒进皮肤……是“方舟”项目的记忆碎片吗?还是这地下设施曾发生之事的残留回响?

不,不能迷失。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满口的铁锈味(他自己的血)让他瞬间清醒了些。

必须动起来。躺在这里只有等死,或者等到变异彻底完成,变成外面那个东西的同类。

他极其缓慢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开始挪动身体。首先尝试感知周围环境。身下是金属管道,内壁光滑但覆盖着滑腻的、可能是苔藓或微生物膜的东西。管道直径大约两米,足够他躬身行走。空气流动极其微弱,带着陈腐的水汽和更浓的泥土腥味,似乎是从管道更深处吹来的。

他小心地翻身,变成匍匐姿态。手掌按在湿滑的管道底部,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先朝着记忆中手电筒飞出去的大致相反方向,开始无声地爬行。

每前进一小段,他就停下来,侧耳倾听,用变异的感官去“触摸”黑暗。上方出口处,“哭泣者”的气息没有移动的迹象。它还在那里。这让他稍稍安心,又更加不安——它到底在等什么?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管道似乎开始出现一个平缓的弯道。也就在这时,林川的眼睛——那已经浑浊过半的瞳孔——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

不是手电光,也不是应急灯的冷白。是一种非常暗淡的、偏黄绿色的荧光,如同腐烂木材上滋生的夜光菌,从管道弯道另一侧隐隐透出。

光?这地下深处,动力核心已毁,哪里来的光源?是某种发光生物?还是……别的设施残存的能量?

希望,无论多么渺茫和诡异,总是能驱动绝望中的人。林川加快了一点速度,朝着那微弱荧光的方向爬去。动作依然轻巧,但心中的紧迫感驱使他冒险。

绕过弯道,荧光稍微明显了一些。光源来自管道侧壁的一个缺口。那不是管道本身的破损,更像是一个连接口,被某种外力(或许是爆炸,或许是挖掘)粗暴地扩大,边缘参差不齐,露出了后面另一个更狭窄的、由粗糙混凝土构成的通道。黄绿色的荧光就从那通道深处透出,映亮了缺口附近一小片区域,也映亮了缺口边缘一些深色的、已经干涸的喷溅状污渍。

林川在缺口前停下,仔细倾听。通道深处很安静,只有那荧光本身似乎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像是最微弱的电流。没有活物的声音,也没有“哭泣者”那种甜腥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旧电线的气味。

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黑暗依旧,“哭泣者”的气息也依旧如影随形。进入这个未知的通道,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也可能是暂时的生机。

他没有太多选择。

他调整了一下背包,将短刀咬在嘴里(腾出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过那个参差不齐的缺口。混凝土碎块刮擦着他的衣服和皮肤,生疼。通道比他想象的更窄,需要完全匍匐才能通过。黄绿色的荧光来自嵌在通道顶部的一些细小的、玻璃管状的东西,像是老式的冷阴极照明灯,但光芒极其暗淡且不稳定。

爬行了大约二十米,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并且逐渐变得宽敞,足以让他弯腰行走。荧光灯管间隔出现,照亮这条似乎废弃已久、布满灰尘和蛛网(或者类似的东西)的通道。墙壁上能看到模糊的标语和编号,但字迹大多剥落。

“E-17 备用物资输送道”,他勉强辨认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标识。

备用通道?那么,可能通向其他区域,甚至可能绕过B7层?

希望再次升起一丝。但他不敢放松警惕,耳朵始终竖着,感官全力张开。

通道在前方再次出现岔路。一条继续向上,坡度较陡;一条平直向前,但尽头的荧光灯似乎坏了,一片漆黑。

该走哪边?

他犹豫了。向上,可能更接近地面,但也可能遇到其他未知。向前,黑暗意味着未知的风险。

就在他权衡时,平直向前的黑暗通道深处,忽然传来了一点声音。

不是搏动声,也不是哭泣或嚎叫。

是……金属轻轻碰撞的“叮”声。很清脆,也很刻意,仿佛在传递信号。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但清晰的人声传来,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谁在那儿?是…是人吗?”

人类!还有其他幸存者在这地下!

林川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没有立刻回应。末日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谨慎。他握紧了短刀,身体贴向墙壁阴影,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黑暗。

“我看到光了…移动的光…”那个声音又说道,稍微近了一点,“如果你是人…别出声,慢慢过来…这边…暂时安全。”

安全?林川心中冷笑。但他确实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地下的情况,需要知道如何离开,或者至少知道如何对抗体内的变异和外面的“哭泣者”。

他压低声音,嘶哑地回应,确保不暴露太多方位:“几个人?”

黑暗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反问。“…两个。我和…我妹妹。我们困在这里几天了。你是从上面下来的?上面…现在怎么样了?”

兄妹?困了几天?林川快速思考。听起来不像之前那些有组织的追捕者。

“上面很糟。”他简短回答,同时慢慢朝着声音传来的黑暗方向移动,脚步放得极轻,“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或者,知道B7层的情况吗?”

“B7?”黑暗中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惊恐,“你…你想去B7?不!绝对不能去!那里是…是‘摇篮’!是‘它’醒着的地方!”

摇篮?它?

新的名词,更深的恐惧。

“什么是‘摇篮’?‘它’是什么?”林川追问,已经靠近了岔路口,能隐约看到黑暗通道里一个模糊的、靠着墙的人影轮廓。

“我们…我们也不完全清楚。”那个声音带着哭腔,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们本来是跟着一个搜索队下来的,想找旧时代的医疗物资…结果遇到了…遇到了‘清道夫’,队伍散了,我们躲到这里…后来听到各种声音,还有那可怕的‘心跳’…有人说,‘摇篮’在B7,里面睡着这个地下所有的‘母亲’…或者‘父亲’…一旦完全醒来,或者‘钥匙’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川已经走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借着背后通道传来的微弱黄绿荧光,他的轮廓——尤其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浑浊、边缘泛着惨白的眼睛——被对方看了个大概。

“你…”黑暗中的年轻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瞬间绷紧,“你的眼睛…你…你不是完全…”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看出了林川的异常。

林川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连陌生人都能一眼看出不对劲。

“我感染了,但还有意识。”他坦白道,声音干涩,“我在找办法…或者,至少找条路。”

年轻男人沉默了,恐惧在黑暗中几乎能触摸得到。几秒钟后,他才颤抖着开口,声音小了许多:“…从这边走,尽头有个旧通风管道维护间…我们暂时躲在里面…那里…也许可以说话。”

他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提供有限的信息。

林川点了点头,尽管对方可能看不清。“带路。保持安静。”

年轻男人身影动了一下,似乎在搀扶另一个更娇小的影子(他的妹妹?),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黑暗通道深处走去。林川保持几步距离跟在后面,短刀始终握在手中,浑浊的眼睛不仅盯着前方两人的背影,也不断扫视着两侧和身后。

通道比想象中长,空气越来越浑浊。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半开的金属门,门后有极其微弱的光透出(可能是他们自备的光源)。

年轻男人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林川(尽管在黑暗中可能看不清表情),低声道:“就在里面…请…请别伤害我们。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先进去。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堆放着一些破损的通风管道零件和工具。角落里点着一小截快要燃尽的应急荧光棒,提供着有限的照明。一个脸色苍白、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蜷缩在角落的旧帆布上,裹着一件过大的工装外套,看到林川进来,尤其是对上他那双异常的眼睛时,惊恐地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角。

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惊惧。他挡在妹妹身前,尽管自己也在发抖。

“我叫阿泽…这是我妹妹小菱。”年轻男人自我介绍,声音依然紧绷,“你们…上面下来的人,都…都像你这样了吗?”

林川摇摇头,靠在门边的墙上,没有靠近他们。“不。我是特例。”他不想多解释,“说说‘摇篮’和‘清道夫’,还有‘钥匙’。”

阿泽吞咽了一下,看了一眼妹妹,才低声开始讲述。他们的信息也是零碎听来的:所谓“清道夫”,似乎是一种受“摇篮”影响或控制的、活跃在地下的特殊感染者变种,行动迅捷,擅长在管道和狭窄空间活动,会主动清除进入地下的“异物”(包括人类和其他不稳定的感染者)。“摇篮”则是B7层一个核心区域的代称,据说里面沉睡着这个地下生态的“源头”,而“钥匙”,似乎是唤醒或与之沟通的关键…

“我们躲在这里,听到过几次‘清道夫’经过的声音…还有一次,很远的地方,传来过像很多人一起哭的声音…然后就是‘心跳’变得特别响…”小菱小声补充道,声音带着稚嫩的恐惧。

很多人一起哭…林川想到了“哭泣者”。不止一个?

“你们知道怎么离开这个地下吗?除了我下来的升降机井和主通风井,还有别的路吗?”林川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阿泽面露难色:“我们…我们也是误入这条备用通道才暂时安全的。主路都被‘清道夫’或别的怪物守着。听说…听说B5层靠近旧水处理厂的地方,可能有一条紧急疏散通道,但那里…靠近‘摇篮’的活跃边缘,非常危险。我们不敢去…”

B5…又是B5。

林川陷入沉思。动力核心被毁,升降机井暂时封闭,但未必持久。主通风井有“哭泣者”守着。B5的紧急通道听起来是唯一的希望,但风险极高。

就在这时,房间外黑暗的通道里,远远地,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不是搏动,不是哭泣。

是快速、细碎、密集的爬行声。像是有许多只脚,或者许多个身体,在金属和混凝土表面急速移动。

阿泽和小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是‘清道夫’!”阿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它们…它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爬行声正在迅速接近,不止一个方向!

林川猛地站直身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了一眼吓得几乎要瘫软的兄妹,又看了一眼这个几乎没有退路的房间。

“还有别的出口吗?哪怕是个通风口!”他急声问道。

阿泽慌乱地摇头,小菱却突然指向房间天花板一角:“那…那里有个旧的换气扇口,很小…”

林川抬头看去,果然有一个生锈的、直径不到半米的换气扇格栅。

爬行声已经到了门外不远!甚至能听到一种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嘶嘶声。

没有时间了!

“上去!快!”林川低吼,拖过旁边一个还算结实的工具箱垫脚,率先抓住格栅边缘,用尽力气向上一拉!

锈蚀的螺丝崩飞,格栅被扯开。

“小菱,快!”阿泽慌忙把妹妹托举上去。小菱身材娇小,勉强钻入黑暗的通风管道。

爬行声已到门口!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刮擦金属门!

阿泽紧接着往上爬,林川在下面托了他一把。就在阿泽身体刚钻进一半时——

“砰!”

金属门被猛地撞开!几个黑影如同液体般涌入房间!

在应急荧光棒最后的光晕中,林川瞥见了它们——肢体细长反关节,覆盖着黑灰色的、几丁质般的甲壳,头部尖细,口器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状利齿。移动速度极快,几乎贴着地面和墙壁,瞬间就布满了房间下半部分!

正是“清道夫”!

一只“清道夫”凌空跃起,直扑还挂在通风口下的阿泽!

林川来不及多想,手中短刀全力挥出!

“噗嗤!”

刀锋深深切入那东西黑灰色的甲壳缝隙,粘稠的、暗绿色的体液溅出。那“清道夫”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坠落在地,但更多的已经涌了上来!

阿泽终于完全爬进了管道,发出惊恐的喊声:“快上来!”

林川砍翻另一只试图靠近的“清道夫”,抓住通风口边缘,奋力向上引体。一只冰凉、布满倒刺的节肢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要将他拖下去!

他另一只脚狠蹬墙壁借力,同时回头,用短刀狠狠斩向那节肢!

“咔嚓!”节肢应声而断,暗绿色体液喷溅。林川趁机全力一缩,整个人挤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

下方,失去猎物的“清道夫”们发出愤怒的嘶嘶声,但它们似乎无法立刻攀爬这垂直光滑的管道,只能在下方聚集,尖锐的爪牙刮擦着管道口边缘。

林川剧烈喘息,管道内弥漫着灰尘和铁锈味,一片黑暗。他能听到前方不远处阿泽和小菱压抑的哭泣和爬行声。

暂时安全了。但这条通风管道通向哪里?是否能带他们远离“清道夫”和“摇篮”,靠近那渺茫的B5紧急通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下方管道口那些闪烁的、充满恶意的小光点(“清道夫”的眼睛?),又摸了摸怀中依旧温热的布包,和手背上持续蔓延的、在黑暗中仿佛自己会发出微光的青灰脉络。

前路依旧黑暗,危机四伏。而他身体里的“它”,似乎正随着每一次接近地下的搏动,变得更加饥渴,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