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箱中的暗蓝色血清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像是凝固的极地冰髓，又像某种深海生物有毒的体液。林川握着那支冰冷的玻璃管，指尖传来的寒意几乎要渗入骨髓。这不是治愈的承诺，而是一份用未来自由和身体秘密换来的、充满未知的缓刑令。
疤脸手下那个叫老六的精瘦男人，面无表情地领着他们穿过设备区，进入隔壁一间稍微整洁些的观察室。这里同样充斥着消毒水味，但多了几张还算干净的折叠床和一张金属桌子。墙壁上的血迹被草草擦过，留下淡淡的褐黄色痕迹。
“就在这里处理。动作快点。”老六靠在门框上，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神冷漠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川示意小菱帮忙，将昏迷的阿泽小心地放到一张折叠床上。阿泽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膀的溃烂处散发出的腐败气味更加浓烈，边缘的灰绿色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心脏方向蔓延。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条件进行完善的消毒。林川用疤脸提供的酒精棉片（同样带着刺鼻的异味）擦了擦阿泽另一只手臂相对完好的静脉处，然后敲开血清管的密封头。淡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金属和草药的气息。
他拿起那支一次性注射器（疤脸提供的，包装简陋），小心地将血清抽入。针尖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寒光。
小菱紧紧抓着哥哥另一只手，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川的动作。
林川深吸一口气，将针头刺入阿泽的静脉。暗蓝色的液体缓缓推入。注射过程很顺利，阿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具真正的尸体。
接下来是等待。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观察室里只有老六手指无意识敲击门框的轻微笃笃声，以及阿泽几乎不可闻的呼吸。林川紧盯着阿泽的脸和伤口，左掌的暗红纹路因为刚才接触深层秽物，依旧残留着灼痛和搏动感，与怀中胶质物那持续不断的温热脉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他能感觉到，疤脸的目光（或者其他监视）并未远离。
大约过了五分钟，阿泽的身体突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哥！”小菱惊呼。
林川按住阿泽的身体，只见他灰败的皮肤下，血管猛地凸起，颜色变成一种不祥的深紫色，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肩膀的溃烂处，那些原本缓慢蠕动的灰绿色边缘骤然剧烈收缩，像被烫到一般，同时涌出大量黑红色、混合着细碎菌丝絮状物的脓血！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腐臭味弥漫开来！
阿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睑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
血清起效了！但反应极其剧烈！
“按住他！”林川低吼，和小菱一起用力压住阿泽挣扎的身体。老六也站直了身体，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眼神警惕。
剧烈的抽搐持续了将近一分钟，阿泽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黑色丝状物的粘稠血块，然后身体骤然一松，瘫软下去。肩膀伤口的剧烈收缩停止了，涌出的脓血也慢慢减少，颜色从黑红转为暗红。最明显的变化是，伤口边缘那种不断蔓延的灰绿色，似乎被一道无形的界限死死拦住，甚至略有回缩，露出了下面鲜红但相对正常的肌肉组织。阿泽脸上的死灰色也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变得稍微平稳、深沉了。
血清生效了，以一场惊心动魄的体内战争为代价，暂时压制了那致命的异化感染。
林川和小菱都松了口气，汗水浸湿了后背。小菱更是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老六见状，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大概是去汇报情况。
林川迅速用疤脸提供的纱布和止血粉，重新为阿泽清理包扎了伤口。这一次，伤口不再有那种诡异的活性，只是普通的、严重的开放性创伤。
做完这些，他才感觉到一阵虚脱。右腕的疼痛，左掌的异样，体内的冲突感，以及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一起涌了上来。他靠坐在另一张折叠床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几分钟。
但疤脸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不到十分钟，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疤脸那壮硕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用油性笔画得乱七八糟的B3层局部地图。
“人看样子暂时死不了了。”疤脸瞥了一眼呼吸平稳的阿泽，语气没什么波澜，“现在，该兑现你第一部分的承诺了。情报，详细点。从你们掉进B4开始说，别漏细节。特别是‘母巢之触’和那些带枪的。”
林川打起精神，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给出足够有价值且可信的情报，又不能暴露自己最核心的秘密。他走到桌边，接过疤脸递来的笔，在地图上他们钻上来的通风管道口位置画了个圈。
“我们从这里进入B4……”他开始讲述，省略了关于胶质物和自身变异来源的细节，重点描述了真菌洞穴的环境、发光菌类、水潭位置、“母巢之触”的形态、对强光和高频声音的反应，以及他们如何利用旧通风管道逃脱。关于“公司”武装，他只说了发现交火痕迹、弹壳和那具被深层秽物污染的尸体，推测对方可能从B5以下上来，装备精良，但似乎也遭到了深层怪物的攻击。
疤脸听得很认真，不时在地图上添加标记，特别是林川提到的“母巢之触”可能的活动路径和敏感点。“高频声音……有意思。你们那破检测仪居然能吓退它？”他若有所思。
“只是暂时的干扰，而且检测仪已经毁了。”林川补充道。
“关于下面上来的枪手，你还知道什么？人数？具体方向？”疤脸追问。
“我们只看到痕迹，没见到活人。但西区方向的动静，还有你们调动人手，说明他们离得不远，或者已经和你们的人接触过了。”林川谨慎地说。
疤脸盯着地图上西区的位置，眼神阴鸷。“妈的，一群麻烦精。”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知道得比林川更多，但不愿分享。
“我的情报值一支血清了。”林川放下笔，看着疤脸，“按照约定，我们需要安全离开，并且拿到后续的药物。还有，第一次‘样本’交付。”
疤脸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离开？当然可以。不过，外面现在可不太平。西区那边枪声断断续续响了一早上了，虽然离得远，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蔓延过来。还有，你们刚才也听到了，老子的人手有点紧。”他向前倾身，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也为了确保我们……后续合作的顺利进行，我建议你们暂时留在这里。”
林川心一沉。果然，疤脸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留在这里？作为客人还是囚犯？”林川语气转冷。
“当然是‘合作伙伴’。”疤脸摊开手，故作大度，“你们有伤患，需要地方休养，也需要观察血清效果。我们呢，也需要你提供的‘样本’，以及……你对下面那些东西的‘专业见解’。互惠互利。”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很清楚：林川三人被软禁了。
“我们需要自由活动，至少保证基本安全。”林川试图争取。
“这里很安全。比外面任何地方都安全。”疤脸不容置疑，“你们就待在这个观察室和旁边那个小储物间。食物和水会按时送来。至于活动……”他笑了笑，“等外面情况稳定了，或者等我们对你提供的‘样本’有初步研究结果了，再说不迟。”
他拍了拍手，老六和另外两个手下走了进来。“看好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这个区域。尤其是他，”疤脸指了指林川，“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但别让他乱跑。”他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
“是，疤脸哥。”老六应道，眼神漠然。
疤脸最后看了林川一眼，那目光里除了算计，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对“特殊样本”的贪婪。“好好休息。晚上，我会来取第一次‘样本’。”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观察室的门被从外面关上，但没有锁死，显然门口有人守着。林川走到门边侧耳倾听，能听到外面至少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语。
小菱无助地看着林川，又看看昏迷但情况稳定的哥哥，小声问：“林川哥，我们……我们是不是被困住了？”
林川走回床边坐下，揉了揉刺痛的右腕。“暂时是。”他压低声音，“但别慌。疤脸需要我们，至少现在需要。阿泽的命暂时保住了，这就是机会。我们需要时间，让他恢复体力，也需要时间……摸清这里的情况。”
他环顾这个简陋的观察室和旁边那个堆满杂物的储物间。这里不是牢房，但无疑是精心选择的监控点。疤脸想要控制他，研究他，榨取他所有的价值。
而他自己，体内的变异在血清刺激（或许还有接触深层秽物的影响）下，似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左掌的纹路颜色更深了，那种与地下“摇篮”若有若无的共鸣感也更强了。怀中胶质物的脉动，仿佛在回应着B3层深处某种更隐蔽的、不为人知的频率。
他需要恢复体力，更需要理清思绪。疤脸的野心，“公司”武装的威胁，老雷的立场，阿泽的康复，小菱的安全，还有自身越来越迫近的变异临界点……所有这些，像一团乱麻，缠绕在越来越狭窄的生存空间里。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开始调动所有感官，仔细聆听、分辨周围的一切声音——门外守卫的动静，远处隐约的机器嗡鸣，更深处可能传来的异常声响，以及……自己身体内部，那越来越不容忽视的、属于另一个存在的低语和脉动。
夜幕，或者说B3层永恒的昏黄灯光替代的夜幕，正在降临。而疤脸承诺的“取样”时刻，也即将到来。那绝不会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在昏黄的灯光下，林川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那愈发狰狞的暗红纹路，感受着体内两种非人力量的拉锯，心中一片冰冷静寂。
交易完成了第一步，但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赌注，不仅仅是阿泽的命，小菱的自由，还有他自己——这具正在滑向未知深渊的躯壳中，那一点点残存的、名为“林川”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