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清晨。
西山村。
叶青平回来了。
他背着帆布包,穿着旧军装,脚上的胶鞋沾着泥。头发花白,脸上有几道深纹,走路时肩膀一高一低,像是背了太多东西。五十三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更老一些。村里人说,他是当年最有出息的娃,九十年代考上京城的大学校,学的是拍电影。可还没念完,家里爹病重,他退学参了军。一走就是三十年。
现在退役了,回乡种地。
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石碑上刻着“西叶氏族居地”,字迹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叶青平站在碑前,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
他知道,从今天起,日子又回到原点。
父亲叶老爹就站在槐树底下,手里拿着旱烟袋,裤腿卷到小腿,脚上是双草鞋。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右手少一根无名指。看见儿子回来,他没笑,也没迎,只说了句:“回来了?”
“嗯。”
“先去祖坟烧纸。”
“好。”
父子俩一路走到后山坟地。叶青平跪在父母坟前,点香、烧纸、磕头。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做得很全。叶老爹站在旁边抽旱烟,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烧完纸,叶老爹说:“祠堂可以进一趟,上炷香。别的地方,别去。”
“为啥?”
“祖训。”
“哪条祖训?”
“叶家男儿,不得随意走动,尤其不准碰祠中之物。”
叶青平低头看着手里的香,没再问。他知道爹这人固执,从小到大,只要他说“不行”,那就一定不行。小时候偷爬祠堂屋顶,被他发现,挨了一顿竹条。长大后想出门闯荡,他也拦,说“叶家不出山”。如今退伍回来,还是这一套。
但他没争。
他这一生,习惯了忍。
他点头说:“我懂。”
叶老爹这才挥挥手:“去吧,速去速回。”
叶青平转身朝村东头走。祠堂在村子最东边,靠山而建,三间青瓦房,门楣上挂着“叶氏宗祠”匾额。门前两尊石狮子,一只缺了耳朵,一只没了尾巴,据说是百年前雷劈的。
他推门进去。
里面光线暗,供桌上摆着牌位,正中间写着“始祖叶臻源之位”。旁边放着一块青玉牌,巴掌大,边缘有些磨损,表面刻着古怪纹路,像符又不像符。
他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
然后跪下,叩首。
一拜。
二拜。
三拜。
起身时,袖子扫过供桌,不小心碰到了那块玉牌。玉牌没倒,但他右手食指却被边缘划了一下。
一点点血,冒了出来。
他皱眉,想拿衣角擦。可就在这时,那滴血正好落在玉牌上。
嗡——
一声轻响,像是铜钟被人弹了一下。
紧接着,玉牌亮了。
青光从玉牌上泛起,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整个祠堂突然安静,连门外的鸟叫声都听不见了。叶青平愣住,盯着玉牌看。
下一秒,脑袋里炸了。
无数画面冲进来。
有人在打拳,动作快得看不清;有人在扎针,银针飞舞如雨;有人在地上画圈,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话;还有人站在悬崖边,一掌推出,山石崩裂。
这些都不是他的记忆。
但他能看懂。
他知道那是武功,是医术,是阵法,是咒语。
他还知道,这个人叫叶臻源,是他的老祖宗。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手可断刀截铁,医术通天,奇门玄术无一不精。
这些本事,全在他脑子里。
不只能看,还能用。
他闭眼,试着按记忆中的方式呼吸。一口气吸到底,停住,再缓缓吐出。刹那间,身体里有种热流开始走动,从丹田出发,沿着脊椎往上,一直冲到头顶。
他睁开眼。
手指动了动,感觉不一样了。皮肤紧实,肌肉有力,连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他摸自己的脸,皱纹没了。摸头发,变得乌黑柔软。低头看手,原本粗糙干裂的皮肤变得光滑,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脱下外套,看了看手臂。
瘦是瘦,但线条分明,隐隐有劲力在皮下流动。
这不是幻觉。
他真的变了。
他快步走到祠堂角落那面旧镜子前。镜面斑驳,照人影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眉目清晰,眼神明亮,右眼尾有粒红痣,像是天生就有。
他低头看地上的玉牌。
青光已经消失,玉牌静静躺在供桌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他拿起玉牌,贴身收好。心跳很快,但脑子很清。他没有喊,没有跳,也没有笑。他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整理衣服,吹灭香火,开门走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
他站在祠堂门口,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味,有草木香,还有远处溪水的声音。他忽然想跑。
他迈步,走了几步,然后加速。
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
他发现自己能跳得很高。轻轻一跃,就能跨过半人高的土墙。他试着发力,一拳打出,空气中竟有轻微爆响。
这不是以前的他能做到的。
他停下,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喘气。不是累,是太兴奋。他这一辈子,老实本分,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任何人。结果呢?机会一次次错过,梦想早早埋葬,最后只能回乡种地。
可现在,他有了本事。
不只是力气变大,是整个人脱胎换骨。
他想起父亲说的“祖训”,想起不准乱走的规定。他忽然明白,也许这些规矩,就是为了保护这块玉牌,为了等一个人——等一个能继承老祖宗本事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他。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尤其是爹。
他往村后山走。那里有条小路,通向深山。他想试试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刚走几步,听见有人喊。
“青平!”
是叶老爹。
他回头。
老头站在村口,拄着旱烟袋,远远望着他。
“你去哪儿?”
“山上转转。”
“别走太远。”
“知道。”
老头没再多说,转身慢慢走开。
叶青平继续往山里走。越走越深,路也越窄。两旁是树林,地上铺着落叶,踩上去软软的。鸟叫声多了起来,还有虫鸣,偶尔传来野兔窜动的声音。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他感觉到体内那股热流又动了。顺着经脉走,停在胸口。他闭眼,按记忆里的方法引导它往下,再往上,最后归于丹田。
一瞬间,耳朵变得特别灵。
他听见三十步外,一只松鼠在树上啃果子。听见地下蚯蚓爬动。听见远处溪流撞击石头的声音。
他还闻到了气味——前面林子里,有野猪的味道。
他睁眼,笑了。
他记得老祖宗传下的第一门术法,叫“驱兽”。
只要气息一放,百兽避让。
他深吸一口气,站定,双手自然垂下,然后缓缓抬起,像捧着什么东西。同时,体内那股热流顺着双臂涌出,从掌心释放。
刹那间,林子里静了。
鸟不叫了。
虫不鸣了。
连风都停了。
三秒后,一只野兔从灌木丛里蹿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接着是山鸡、刺猬、狐狸,全都逃了。最后,连树上的猴子都吱哇乱叫地跳走。
整片山林,空了。
叶青平站在原地,手掌还举着。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刚做过什么事。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他迈步往前走。
山路越来越陡,树木越来越密。他走得轻松,一点不觉得累。走到一处断崖边,他停下来,看向对面。
那边有座孤峰,云雾缭绕,看不清路。
但他想过去。
他退后两步,然后加速冲刺。
跑到崖边,起跳。
身体腾空,掠过十几丈宽的峡谷。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稳稳落在对面岩石上。
落地时,脚底传来震动。
他站直,回头看了一眼来处。
然后转身,朝山峰走去。
他的布鞋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声响。
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玉牌上。
另一只手,慢慢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