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来，村子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灭了。王二狗坐在自家屋檐下的石墩上，手里还攥着那块包毛发的碎布。他盯着那几根泛红的黑毛，鼻子里又钻进那股腥味。狗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可刚才他分明看见那瞳孔里有红光闪了一下。
他站起身，把外衣披上，没系扣子，走到院门口听了听。村道上没人走动。他拉开门，闪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走了不到二十步，他就到了老李家门口。他抬手敲了三下，又停住，再敲两下。这是他们小时候约架的老暗号。门开了条缝，老李探出头：“这么晚？”
“去叶家。”王二狗说，“就现在。”
老李皱眉：“你还真要动手？白天你不是没敢上？”
“我不是怕。”王二狗压低声音，“我是不想在大白天让他出风头。现在不一样，他肯定睡了。我们过去踹两脚门，砸几块石头，让他知道这村子还有人不怕他。”
老李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靠在门边的木棍：“叫上大刘？”
“已经叫了，在路口等。”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西走。月光照在地上，像撒了一层灰。快到路口时，大刘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手里也拿着根粗木棒：“人都齐了？”
“齐了。”王二狗说，“就三个，多了反而乱。”
大刘看了看他：“你那只狗呢？不带着？”
王二狗摇头：“没带。那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它眼睛会发光。”王二狗说，“红的。”
三人愣了一下。大刘笑了：“你喝多了吧？狗眼睛能发光？猫才发光。”
“你不信随你。”王二狗转身就走，“反正我亲眼见了。你们要是不敢，现在就可以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四个人影贴着村道边的树走，脚步很轻。叶家院子就在前面，院墙低矮，门是两扇旧木板拼的，门环是铁的，已经生锈。院子里黑着，屋里的灯也灭了。
他们在离院子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王二狗蹲下，招手让其他人围过来。
“老李，你翻进去，把大门从里面打开。”他说，“我和大刘守外面。进去之后不许伤人，只砸东西，扔几块石头，踹两下门就行。动静别太大，但得让他听见。”
老李抬头看了看墙：“我爬不上去，太高。”
“你踩我肩膀。”王二狗趴下，“快点。”
老李踩着他肩膀站起来，手刚搭上墙头，忽然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响。
“扫帚。”大刘小声说，“有人在扫地。”
三人都僵住了。
院里确实有声音。竹扫帚划过青石板，一下，又一下，慢得很稳。
王二狗慢慢站直，把老李拉下来。四个人缩在树影里，盯着那扇门。
扫帚声停了。
接着是一声轻响，像是门被推开一点，又合上了。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他本以为叶青平早就睡了，可现在看来，那人根本没进屋。他可能就站在门后，也可能在院子里转。
“他没睡。”大刘说，“咱们走吧。”
“不行。”王二狗咬牙，“现在走，明天全村都知道我王二狗怕他一个退伍兵。我不服。”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李问，“硬闯？”
“门没闩。”王二狗忽然发现，“我刚才看见门缝动了，门没上锁。”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那就推门进去。”王二狗伸手摸腰间的狼牙棒，“我不进，我就站门口说句话。”
他慢慢往前走，其他人跟在后面，隔了几步远。他走到门前，一手握住门环，轻轻推了一下。
门真的开了一条缝。
他停下，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连虫鸣都少了。整个院子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空气有点闷。
他把门推开半尺，侧头往里看。
院子里空的。扫帚靠在墙边，和白天一样。草药箱也在原位，盖子关着。地上有几道扫过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吹平。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两人：“他在屋里。”
大刘点头：“肯定在。灯都灭了，还能去哪儿？”
王二狗深吸一口气，凑近门缝，低声吼：“叶青平！你别得意！今晚这事没完！”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屋里人听见。
说完他立刻后退一步，手握紧狼牙棒。
院子里没反应。
他又等了五秒，十秒，十五秒。
还是没人出来。
他稍微松了口气，回头瞪了两人一眼：“怕什么？他不出来，我们就撞门！”
“撞门犯法！”老李小声说。
“谁看见了？天黑着！”
“可——”
“可什么可！”王二狗打断他，“你们要是不敢，站旁边看着！”
他转回身，一脚踹在门上。
门晃了一下，没开。
“一起上！”他喊。
三人冲上去， shoulder顶在门板上，用力撞。
木门发出吱呀声，门框震了一下，灰尘从上面落下来。
第二次撞，门缝裂开一点。
第三次，门栓开始松动。
王二狗喘着气，抹了把汗。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月光斜照进来，照在院子里那堆扫过的土上。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脚下发凉。
不是冷，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踩在湿泥里，又像踩在血上。
他低头看。
地上没有水。
可他的鞋底，好像沾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
他抬起脚，想看清楚。
忽然，院里的扫帚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
是自己动的。
扫帚柄慢慢离地，竖了起来，像有人拿着它。
王二狗的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他想喊，喊不出。
扫帚转了个方向，尖头对着他。
他身后的大刘“啊”了一声，往后跳了一步。
老李直接转身就跑。
王二狗站着没动。他的手还在门上，狼牙棒垂在身侧。
扫帚没有冲过来，就那么立着，指着他的脸。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西山叶家祖上供的是个真神仙，惹急了，连鬼都不敢上门。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我……我不是真想进来……”
扫帚没动。
他慢慢松开门，往后退。
大刘已经跑到路口了。
老李在村道中间，头也不回地跑。
王二狗还想说什么，可他的嘴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把扫帚。
它还在那里，笔直地立着，像在等下一个敢碰门的人。
他转身就跑。
脚底的黏感一直跟着他，跑了五十步都没消失。
他不敢回头。
他知道，就算他跑回家，关上门，那把扫帚也不会倒。
叶青平坐在屋里的桌边，手放在玉牌上。他听见了外面的撞门声，也听见了逃跑的脚步声。
他没出门。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油灯吹灭了。
窗外，那把扫帚依然立在院子中央。
风吹过，它动了一下。
扫帚尖转向大门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