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地底的、非人的低吼余韵，在地牢阴湿的空气中徘徊不散，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骨髓。
荆云和阿蛮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全身肌肉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地面。黑暗中，只有彼此沉重的心跳和远处水珠滴落的声响。
“咚……”
敲击声又来了。比之前更清晰，更有力。这一次，连带着他们身下的地面都传来明显的震感，墙壁上的灰土簌簌落下。
“不是挖地道……”荆云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往上撞。”
阿蛮咽了口唾沫，疤脸上横肉跳动：“撞？什么东西能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撞石头？还他娘的有这么大动静？”
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剧烈、都要近得多的爆炸般的闷响，猛地从地牢深处，或许就是他们脚下极深的地方传来！整个囚室剧烈晃动，头顶大块碎石和尘土轰然落下！铁链哗啦乱响，阿蛮被震得差点扑倒，荆云也猛地用手撑住墙壁才稳住身形。
外面传来守卫惊慌失措的喊叫和奔跑声。
“地龙！是地龙翻身了！”
“快跑！地牢要塌了！”
混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守卫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吓破了胆，只顾自己逃命。
烟尘弥漫中，荆云和阿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绝处逢生的光芒！
机会！混乱就是最好的机会！
“阿蛮！”荆云低吼一声，不顾身上伤口崩裂的疼痛，猛地扑向囚室铁门。门是从外面锁死的，但剧烈的震动似乎让门框有些变形，露出了一道缝隙。他拼命用手去抠，指甲瞬间翻裂，鲜血直流，但门扉纹丝不动。
“大哥，让我来！”阿蛮咆哮着，拖着沉重的铁链挪到门边。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伤疤扭曲，全身肌肉虬结，将锁住他双手的铁链猛地绷直，用那粗大的铁链中间部分，狠狠砸向铁门门轴连接处的缝隙！
“铛！铛！铛！”
每一下都震耳欲聋，火星四溅。阿蛮咬着牙，眼睛赤红，将自己残存的所有力气，都灌注在这疯狂的砸击上。虎口崩裂，手臂上的旧伤再次渗血，但他不管不顾。
一下，又一下！
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一侧门轴被硬生生砸得变形、松脱！铁门歪斜着，露出一个更大的缝隙！
“成了！”阿蛮喘着粗气，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荆云透过缝隙往外看，通道里弥漫着尘土，空无一人，只有几支掉落的火把在忽明忽暗地燃烧。远处，更深处的地牢方向，不断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和……一种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像是无数把生锈的刀在石头上拖动。
“快！我们走！”荆云用力将变形的铁门推开更多，侧身挤了出去。阿蛮也艰难地跟着挤出。
自由！虽然只是这阴暗的地牢通道，但久违的自由空气让两人精神一振。然而，还没等他们找到守卫可能留下的钥匙或者武器，脚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这一次，晃动来自通道的尽头，那黑暗的最深处。
“咔嚓……轰隆隆……”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最深处，破开层层岩壳，野蛮地向上拱起！通道地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墙壁上的火把纷纷坠落熄灭。
紧接着，在通道尽头那片翻滚的烟尘和黑暗之中，一点暗沉沉的、类似陶土般的色泽，突兀地“挤”了出来！
那是一只手。
一只由暗黄色陶土烧制而成、比例却大得异乎寻常的“手”！它五指张开，每一根手指都比成年人的大腿还粗，表面布满粗糙的颗粒和细微裂痕。它从崩裂的地面岩石中伸出，狠狠扒住边缘，然后，用力一撑！
“轰！！！”
更大片的岩石被掀飞，一个庞大的、扭曲的身影，伴随着倾泻而下的土石，从地底“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陶俑。但和地宫里那些与真人等高的陶俑完全不同。
这个陶俑足有一丈多高（约三米多），身躯粗壮得不成比例，像是好几个陶俑被粗暴地糅合在了一起。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整个面部是一片凹陷的、粗糙的平面，只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它的“手臂”异常长，几乎垂到膝盖，手里抓着一根像是巨大房梁改造的、布满锈蚀铁钉的狰狞石柱。
它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那对黑窟窿扫过通道，扫过目瞪口呆的荆云和阿蛮。然后，它那陶土烧制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了通道另一端——通往地面的方向。
“吼……”
一声低沉、浑浊、仿佛陶瓮破裂般的吼声，从它那没有嘴巴的面部“发出”。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精神的直接震荡。
“这……这是什么东西？！”阿蛮声音发颤，饶是他胆大包天，面对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怖造物，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陶俑……变异的陶俑……”荆云死死盯着那怪物，脑中飞速闪过地宫那无尽的军阵，文伯的传说，虎符的异动，还有那敲击声和低吼。“地宫的‘东西’……不止在陶窑关……帝都下面也有！而且……它们好像……不太一样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巨型陶俑动了。它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让通道剧烈震颤，朝着地面方向走去。对近在咫尺的荆云和阿蛮，它似乎毫无兴趣，它的目标明确——上面！
“它要去地面！”荆云瞬间明白了，“跟上它！趁乱出去！”
两人顾不上恐惧，强忍着伤痛，远远跟在那巨型陶俑后面。陶俑行进速度不快，但势不可挡，遇到倒塌的障碍，直接用那根恐怖的石柱砸开，或者用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撞过去！它仿佛一台没有感情、只知破坏和前进的战争机器。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可怕的景象。有的囚室被从下方捅穿，里面的囚犯不知所踪，只留下大片喷溅状的黑红色污迹。有的岔路通道整个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泛着诡异暗红色微光的巨大空洞，空洞深处，隐约可见更多影影绰绰的、奇形怪状的陶俑身影在蠕动、挣扎、向上攀爬！
整个帝都地下，仿佛一个被戳破的蜂巢，无数沉睡了不知多久的“陶俑异类”正在苏醒，正在破土！
“他娘的……这帝都是建在一个怪物坟场上吗？”阿蛮一边躲闪着头顶落下的碎石，一边咒骂。
终于，前方出现了向上的阶梯和亮光！那是地牢的出口！
然而，出口处已被惊慌失措的狱卒和闻讯赶来的静园护卫堵住，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正惊恐万分地看着从黑暗通道中走出的巨型陶俑。
“怪……怪物！”
“放箭！快放箭！”
零星的箭矢射在陶俑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连个白点都没留下。陶俑似乎被这攻击激怒了，它发出一声更响的“咆哮”，抡起手中的巨型石柱，朝着堵门的人群狠狠扫去！
“轰——！！！”
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混合着砖石木屑漫天飞舞！仅仅一击，出口处的防线就被彻底粉碎！侥幸未死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连滚爬地四散逃命。
巨型陶俑踏着鲜血和碎肉，迈出了地牢，正式来到了静园的地面之上。
刺眼的阳光让荆云和阿蛮眯起了眼睛。他们紧跟着冲出口，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静园那精致的园林已是一片狼藉。假山崩塌，亭台倾覆，到处都是惊慌奔逃的仆役和黑衣人。而更远处，帝都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未熄，但此刻，那些烽火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因为，就在他们的视野内，静园的好几处地方，地面都诡异的隆起、裂开，一个个大小不一、但都狰狞可怖的陶俑异类，正从地底钻出！有的像巨大的蜘蛛，由无数陶俑残肢拼凑而成；有的如同臃肿的巨人，行动缓慢却力大无穷；还有的像没有固定形态的陶土流，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这些怪物似乎并无统一目标，有的在原地破坏，有的漫无目的地游荡，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和那第一个出来的巨型陶俑一样，开始朝着帝都的方向，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它们的数量……正在越来越多！
“赵无庸……他到底挖出了什么……”荆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绝不是赵无庸能控制的“神兵”，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控的灾难！
“大哥！看那边！”阿蛮突然指向静园主宅方向。
只见赵无庸在一群黑衣高手的护卫下，正急匆匆地登上主宅高处的一个露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半虎符，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炽热，甚至带着疯狂的兴奋，死死盯着下方那些破土而出的陶俑怪物，嘴里念念有词。
他似乎想尝试用虎符控制这些怪物，但显然，效果不佳。大多数怪物对他的“指令”毫无反应，只有少数离得近的、体型较小的怪物，动作会稍微迟滞一下，但很快又恢复狂暴。
“他控制不了……这些东西和他想的不一样！”荆云瞬间判断。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指着他们这边大喊：“公公！荆云和阿蛮逃出来了！”
赵无庸猛地转头，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两人。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对手下厉声道：“抓住他们！尤其是荆云！要活的！”
更多黑衣人从混乱中分出，朝着荆云和阿蛮扑来！
前有失控的陶俑怪物漫游，后有赵无庸的爪牙追捕，兄弟二人刚刚脱困，立刻又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分头跑！”荆云当机立断，“阿蛮，你去那边马厩方向，找马！我去引开他们！”
“大哥！”
“听话！找到马，在西南角那个破墙根等我！”荆云用力推了阿蛮一把，自己则转身，朝着与马厩相反、怪物更多的一处花园废墟跑去，边跑边故意弄出动静。
“他在那边！追！”大部分黑衣人果然被荆云引开。
阿蛮眼睛血红，看了一眼大哥决绝的背影，一咬牙，拖着依旧锁着手脚的铁链，凭着蛮力朝着记忆中的马厩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他必须尽快找到马，这是他们唯一快速逃离这地狱的希望！
荆云在废墟和怪物之间穿梭，利用地形和混乱勉强躲避着追兵。他注意到，那些陶俑怪物似乎对“活物”有某种本能的攻击欲望，尤其是对持有武器、或者表现出攻击性的对象。好几个追得急的黑衣人，不小心闯入某个怪物的“领地”，瞬间就被砸成了肉泥。
他必须利用这一点。
而高台上的赵无庸，看着下方彻底失控的局面和正在被追捕的荆云，脸上的兴奋渐渐被焦躁取代。虎符的效力远低于预期，这些“玄俑卫”的变异性也超乎想象。
“血……一定是血还不够纯，不够多……”他喃喃着，眼中疯狂之色更浓，“荆云……必须得到他……更多的血……”
他对着身边一个心腹黑衣人耳语了几句。黑衣人点头，悄然退下，消失在高台后方。
混乱的静园，苏醒的怪物，逃亡的囚徒，疯狂的太监，交织成一幅末日般的图景。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在更广阔的帝都地下网络，在那些被遗忘的前朝秘道、废弃矿坑、古老地基之下，更多的“敲击声”和“低吼声”，正如瘟疫般蔓延。
沉睡了千年的“陶俑之灾”，于这一刻，在这个被野心和战火灼烧的帝都，掀开了它血腥的第一页。
荆云刚刚躲到一处半塌的假山后，喘息未定，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他低头，只见假山底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奇异陶瓷气息的气流正从里面涌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冷、坚硬的陶土手臂，猛地从洞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力量大得惊人，瞬间就将他往黑暗的洞口里拖去！
荆云心中大骇，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潮湿的泥土。
眼前最后看到的，是假山外那片被怪物和浓烟笼罩的混乱天空，以及阿蛮在远处马厩方向隐约传来的、焦急的怒吼。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