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已不复昔日精巧园林的模样。
当沈清带着五十名精挑细选、心如铁石的老兵从一处早已探明的破损围墙潜入时,看到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精心修剪的花木被践踏成泥,假山亭台大半倾颓,地面上到处是粘稠的、半凝固的黑红色污迹,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有黑衣护卫的,有普通仆役的,甚至还有一些……扭曲变形的、属于陶土怪物的破碎部件。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一种奇异的、类似陶瓷烧熔后的刺鼻气味。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游荡的怪物。
它们数量似乎比之前探子回报的更多,形态也更为可怖。有高达两丈、由多个陶俑融合而成的“巨像”,每一步都地动山摇,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石柱或梁木;有贴地爬行、像巨大陶土蜈蚣的怪物,百足划过地面发出密集的刮擦声;甚至还有悬浮在半空、如同由碎陶片聚合而成的“飞虫”集群,发出嗡嗡的低鸣,所过之处,任何活物都会被瞬间包裹、吞噬……
这些怪物似乎并非完全无序。它们大多朝着静园深处,那座最高的建筑——观星阁的方向缓缓移动,仿佛被什么吸引。对闯入的沈清等人,有些怪物会本能地攻击,但一旦被击退或杀死(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其他怪物往往不会纠缠,依旧执着地涌向观星阁。
“军师……这……”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看到这非人的场景,也有些头皮发麻。石柱紧握着一柄新换的重斧,挡在沈清身前,声音干涩。
沈清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快速观察着。“它们在朝一个地方汇聚……观星阁。赵无庸肯定在那里!他在做什么,能吸引这些怪物?”他想起内奸王老三泄露的“血引”之说,心中一沉。“快!我们绕开这些怪物,从侧面靠近观星阁!注意隐蔽,不要硬拼!”
一行人借助残垣断壁和尚未被完全破坏的园林景观,小心翼翼地向内推进。沿途又遭遇了几次小规模怪物的袭击,牺牲了七八个好手,才艰难地靠近了观星阁所在的区域。
观星阁是一座三层高的精致楼阁,建在一处人工堆砌的小丘上,视野开阔。此刻,小丘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各种形态的陶俑怪物,它们躁动不安,却又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或某种更高位的意志约束着,没有一拥而上冲击楼阁,只是不断地发出低沉嘶吼,暗红色的光芒在它们“身体”上明灭不定。
而在观星阁三层的露台上,赵无庸的身影清晰可见。他穿着那身暗紫色常服,背对着外面,正弯腰对着露台中央的什么东西忙碌着。他身边站着几个黑衣高手,警惕地望着下方越聚越多的怪物群和远处可能出现的威胁。
“他在干什么?”石柱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
沈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注意到,那些怪物虽然围聚,但似乎对观星阁本身,尤其是露台方向,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渴望与畏惧的情绪。这绝不正常。
“必须想办法上去,或者至少看清他在搞什么鬼!”沈清低声道。他环顾四周,发现观星阁侧面有一棵巨大的古柏,枝桠繁茂,其中几根粗大的横枝距离观星阁二楼的窗户很近。
“石柱,你带大部分人在这里制造动静,吸引那些怪物和露台上守卫的注意!不要硬拼,以袭扰和制造混乱为主!”沈清快速下令,“我带两个人,从那边古柏摸上去,靠近观察!”
“军师!太危险了!我去!”石柱急道。
“这是命令!你对这些怪物更熟悉,在这里指挥更能发挥作用!”沈青不容置疑,“执行!”
石柱咬牙,重重点头:“军师小心!”随即转身,低声布置起来。
沈清带着两个最擅长攀爬和隐匿的老兵,借着建筑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向那棵古柏。
观星阁,三层露台。
露台中央,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地面上用新鲜淋漓的鲜血画着一个复杂而邪异的阵法,纹路与炎髓脉络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许多扭曲的符号。阵法中央,摆放着的正是那两半玄鸟虎符,此刻它们被拼合在一起(虽然仍有裂痕),浸泡在一小滩不断补充的、温热的鲜血之中。
鲜血的来源,是旁边一个被铁链锁住、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年轻人——阿蛮!
他手腕上被割开了一道不深但足够流血的口子,鲜血正一滴滴落在虎符上。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脸上那道疤在失血和药力双重作用下显得更加狰狞。他似乎在努力保持一丝清明,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赵无庸蹲在阵法旁,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某种黑色骨头雕刻的诡异罗盘,罗盘的指针正对着下方血池中的虎符,疯狂地旋转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尖细而急促,充满了狂热。
“不够……还不够……嫡脉之血果然不同凡响,但量太少,太稀薄了……”赵无庸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看向奄奄一息的阿蛮,“得再加把劲……用他的血,配合这‘引煞盘’,加上虎符共鸣,定能引来‘那位’更多的关注,甚至……短暂建立联系,攫取一丝控制权!”
他站起身,对旁边一个捧着玉碗、碗中盛满暗红色粘稠药汁的黑衣人道:“给他灌下去!这是提纯精血的‘燃命散’,能把他最后一点潜力榨出来!快!”
黑衣人上前,粗暴地捏开阿蛮的嘴,将药汁灌了进去。
“呃——!”阿蛮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他惨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手腕伤口的血流速度明显加快,滴落的声音变得密集!
与此同时,血池中的两半虎符,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色强光!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沿着地面的鲜血阵法纹路蔓延开来,整个阵法都亮了起来!
“嗡嗡嗡——!”
一种高频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共鸣声以观星阁为中心扩散开去!
下方,围聚的无数陶俑怪物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它们眼中的红光暴涨,变得更加狂躁,开始疯狂地冲击小丘,甚至彼此撕咬!那股无形的约束力似乎正在减弱,或者说,被更强大的吸引力和命令所覆盖!
地底深处,那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仿佛被这加强的血引和阵法强烈地刺激、撩拨到了,传来一声清晰得多的、混合着愉悦与贪婪的“回应”!更多的震颤从地底传来,静园其他区域,又有新的、更强大的怪物破土而出,加入洪流!
赵无庸感受着这一切,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笑容:“感觉到了!杂家感觉到了!‘那位’在回应!在渴望!哈哈哈!再多一点……只要再多一点血,再多一点共鸣……”
他死死盯着血池中光芒越来越盛的虎符,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掌控无敌傀灵大军、主宰天下的那一刻。
古柏树上,沈清刚刚攀爬到足以看清露台情况的高度。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血液逆流,目眦欲裂!
阿蛮!那是阿蛮!他正被放血!赵无庸在用他的血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那些怪物因此更加狂暴!
“赵!无!庸!”沈清几乎要咬碎牙齿,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和杀意冲上头顶。什么冷静,什么谋略,在这一刻都被兄弟惨状带来的巨大冲击淹没了!
他身后的两个老兵也看到了,眼中喷火。
“军师!怎么办?强攻上去救阿蛮将军?!”
沈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强攻?下面怪物如潮,露台上守卫森严,赵无庸本人也是高手,他们三个人冲上去就是送死!
但眼睁睁看着阿蛮被放血至死?他做不到!
必须打断这个仪式!破坏那个血阵,或者……夺走虎符!
他的目光落在露台边缘的栏杆和屋檐结构上。或许……可以利用下方石柱制造的混乱……
就在他急速思考对策时,异变再生!
“轰隆——!!!”
观星阁侧面,一处地面猛然炸开!不是怪物破土,而是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破开砖石,伴随着一声清越长啸,一道青色身影如大鹏般从地裂处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稳稳落在观星阁三层的屋檐之上!
来人一身染血的青衫,面容清俊却带着风霜与决绝,左手拇指戴着一枚黑色扳指,右手持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
正是荆云!
他利用皇宫秘道图,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地下路径,以最快速度赶到了静园附近,并从地下直接突破了观星阁外围的岩层!
他一眼就看到了露台上血泊中的阿蛮,看到了狂热的赵无庸,看到了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血阵和虎符!
“阿蛮——!”荆云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电,直接从屋檐上扑下,剑光如银河倒泻,直取赵无庸后心!同时左手一扬,数枚从皇宫废墟中寻到的、刻画着驱邪符文的铜钱镖,化作点点寒星,射向地面那鲜血绘制的阵法关键节点!
“荆云?!你竟然送上门来!”赵无庸又惊又喜,惊的是荆云出现得如此突然,喜的是最完美的“血引”主动现身!他身形诡异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荆云这含怒一击,袖中滑出那柄古朴匕首,反手格挡。
“叮!”剑匕相交,火星四溅!
而荆云射出的铜钱镖,有三枚精准地钉入了血阵的几处纹路交汇点!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水中,血阵的光芒猛地一黯,发出刺耳的响声,几处纹路被破坏,流淌的血液瞬间被铜钱镖上微弱的驱邪之力“灼烧”得蒸发了一部分!
整个仪式,被强行中断了一瞬!
血池中虎符的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
下方狂躁的怪物洪流,出现了刹那的混乱和茫然。
“找死!”赵无庸勃然大怒,匕首如毒蛇吐信,招招狠辣,攻向荆云要害。他武功阴柔诡异,身法飘忽,一时间竟与心急如焚、剑法大开大合的荆云斗得旗鼓相当。
露台上的黑衣高手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围攻荆云。
古柏树上的沈清看到荆云突然出现,心中又惊又喜又急!机会!
“石柱!全力进攻!制造最大混乱!吸引怪物!”他对着下方厉声喝道,同时对自己带的两个老兵下令:“你们,想办法从侧面攀上露台,干扰那些黑衣人,给云帅创造机会!我去救阿蛮!”
说完,他不顾自身安危,看准露台栏杆一处相对完好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从古柏枝桠上猛地跃出!
“军师!”两个老兵惊呼,但已来不及阻拦。
沈清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露台边缘的栏杆,双臂用力,翻身而上,正好落在靠近阿蛮的位置!
他拔出随身短剑,斩向锁住阿蛮的铁链!同时迅速撕下衣襟,试图给阿蛮流血的手腕进行包扎!
“沈清?你也来了?正好!一网打尽!”赵无庸眼角余光瞥见,冷笑一声,手中匕首攻势更急,逼得荆云连连后退,同时对黑衣人道:“分两个人,去杀了那书生!别让他救走那莽夫!”
两个黑衣人立刻抽身,扑向沈清!
荆云见状大急,想要回援,却被赵无庸和另外三个黑衣人死死缠住!
观星阁上,顿时陷入混战!
荆云力战赵无庸与三名高手,险象环生。
沈清以书生之躯,勉力抵挡两名黑衣人的攻击,还要护着身后奄奄一息的阿蛮,左支右绌。
下方,石柱率领的老兵们拼命制造着巨响和火光,吸引着越来越多失去明确目标、重新陷入狂暴的怪物注意力,伤亡惨重。
而血池中,那因为阵法被部分破坏、光芒稍黯的玄鸟虎符,在持续吸收着阿蛮和地上残存鲜血的情况下,其上的裂痕,似乎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弥合了一丝。
虎符中央,那双暗红色的玄鸟眼睛,光芒流转,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漠然的、俯瞰众生的冰冷意味,悄然“注视”着露台上这场惨烈的厮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