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下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陈年污水淤积的腐臭味。萤石的微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映出粗糙湿滑的井壁和脚下仅容一人通过的、半没在浑浊积水中的狭窄石阶。
沈清打头，一手举着萤石，一手握着出鞘的短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身后依次跟着五名兄弟，最后一人负责断后，警惕地倾听着井口方向的动静。阿蛮被托付给了王伯，这让他们行动稍微灵活，但心头那份沉重并未减轻。
石阶盘旋向下，仿佛没有尽头。除了滴水声和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衣袂摩擦声，再无其他响动。这种绝对的寂静，在知晓外面已是炼狱的情况下，反而更让人心底发毛。
约莫向下走了二三十丈，脚下终于平坦，进入了一条明显由人工开凿的甬道。甬道比井底宽敞一些，地面有浅水，两侧墙壁是整齐的大青砖，很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苔藓，散发出更浓重的霉味。
“是前朝的排水暗渠。”沈清对照着卷轴上的简图，低声道，“顺着水流方向，应该是往皇城方向。大家跟紧，注意脚下和头顶。”
一行人排成一列，在齐膝深的冰冷积水中艰难跋涉。水底滑腻，不时能踩到不知是淤泥还是别的什么软烂东西。空气愈发污浊沉闷，萤石的光似乎都被这浓重的黑暗和湿气吞噬，显得更加微弱。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前，水流略急；另一条向左拐，似乎通向一个更大的空间，水流在此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旋。
沈清停下，仔细辨认地图。地图上对此处标注有些模糊，只画了两个箭头，旁边有小字：“左为旧蓄水池，或已淤塞；直行为主渠，趋近西华门。”
“军师，走哪边？”身后的士兵低声问。
沈清皱眉思索。主渠直通西华门附近，理论上更容易找到进入皇宫地下的入口。但西华门是宫门要地，即便在如此混乱中，也可能有守卫或未知的危险。旧蓄水池虽然可能淤塞，但或许更隐蔽，有意外通道。
他正权衡间，握在左手的黑色扳指，突然又微微发热，并且这次，扳指似乎隐隐指向左侧那条岔路！
沈清心中一动。这扳指两次异动，都与荆云或地下能量有关。它指向左边，莫非那里有特殊之处？或者……是某种预警？
“走左边。”沈清做出了决定，“小心些。”
拐入左侧通道，前行不远，果然进入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这里像一个废弃的地下蓄水池，呈圆形，直径约五六丈，顶部是粗糙的穹窿，有微弱的天光（或许是星光）从几处破损的砖石缝隙透入，勉强能看出轮廓。池底大部分已干涸，只有中央一小洼发黑的积水，周围堆着不少淤泥和垃圾。
空气在这里稍微流通了一些，但那股腐臭味也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有情况！”断后的老兵立刻压低声音示警，所有人瞬间绷紧，武器出鞘，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
萤石和微弱的天光下，可见池边角落堆积的杂物中，隐约有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衣着，有的是普通百姓，有的像是更夫或低等仆役，死状凄惨，似乎被巨力撕扯过。
“是怪物干的？”一个年轻士兵声音发颤。
沈清强忍着恶心，上前仔细查看。伤口确实狰狞，不像人力所为。但奇怪的是，尸体旁边并无明显的怪物活动痕迹，而且……血腥味似乎并不特别新鲜。
“死了有一两天了，”略懂医术的老兵蹲下检查后低声道，“可能是在灾难刚开始时逃到这里，然后被追踪进来的怪物杀死。”
这个判断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这说明，地下通道也并非绝对安全，怪物同样可能进来！
“快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沈清命令道，同时自己也举着萤石，沿着池壁仔细搜寻。按照卷轴示意，这里应该有一个被掩藏起来的、通往更深层皇宫地下网络的入口。
搜寻片刻，一个士兵在池壁一处看似寻常的砖石处发现了异常：“军师，这里的砖缝……好像被人动过！”
沈清走过去，果然，有几块青砖的缝隙比旁边的要新一些，边缘有细微的撬痕。他尝试着用手推动，砖石纹丝不动。
“用家伙，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声音。”
两个士兵用刀鞘和短剑的柄，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撬动。忙活了一阵，终于，“咔哒”一声轻响，一块三尺见方的墙面微微向内凹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
一股更加阴冷、但相对干燥的气流从洞中涌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老香火又混合着矿物尘埃的奇异气息。
就是这里了！
沈清心中一喜，正要招呼大家进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池子中央那洼发黑的积水中，似乎有气泡冒了出来。
咕嘟……咕嘟……
气泡很小，很慢，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看向那洼积水。
咕嘟……咕嘟……
气泡越来越密集，水面开始微微荡漾。紧接着，水下似乎有一团阴影在缓缓扩大、蠕动！
“水里有东西！”老兵低吼一声，端起手中的弩箭对准水面。
“后退！慢慢退向入口！”沈清当机立断，示意众人不要惊慌，保持警惕，缓缓向刚刚打开的洞口移动。
然而，已经晚了。
“哗啦——！”
一声水响，那团阴影猛地从积水中窜出！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大团粘稠的、如同黑色沥青般的东西！它没有固定形态，表面不断蠕动、拉伸，形成无数条滑腻的触手状分支，其中一些分支的顶端，还粘附着破碎的布料和骨渣！
这团东西似乎对光线和活物气息极其敏感，刚一出现，就“感知”到了沈清等人，立刻如同潮水般，顺着干燥的池底，朝着他们快速“流淌”过来！速度竟然不慢！
“是那种能流动的怪物！”年轻士兵惊叫，他们之前在街上见过类似的东西，这东西能渗入缝隙，极难对付！
“快进洞！”沈清厉喝，同时将手中的萤石用力朝着那团黑色流质相反的方向扔去！萤石划出一道微光弧线，落在远处池壁下，果然吸引了那东西的一部分“注意力”，其蔓延速度微微一滞。
趁着这刹那的机会，五人鱼贯钻入洞口。断后的老兵对着涌到洞口的黑色流质射出一支弩箭，弩箭没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反而似乎激怒了它，涌来的速度更快了！
“关门！”沈清在洞内大喊。
最后进入的老兵和另一人奋力推动那扇滑开的砖石门户。门户沉重，且似乎有某种机括，关闭时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就在门户即将合拢的瞬间，一条最前沿的黑色触手已经挤了进来！
“啊！”推门的一个士兵手忙脚乱地挥刀砍去，刀锋划过，如同砍中韧性极强的胶体，只切断了一小截，断口处喷出少许腥臭的黑色黏液，而主体部分依旧顽强地向内钻！
眼看那滑腻的东西就要完全挤进来，沈清情急之下，将一直握在左手发热的黑色扳指，猛地按向了那挤进来的黑色触手！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那截黑色触手接触到扳指的瞬间，竟然剧烈地颤抖、收缩起来，表面冒起缕缕几乎看不见的淡灰色烟气，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厌恶或畏惧的东西！它猛地向后缩去，如同受惊的毒蛇！
借此机会，最后一名老兵怒吼一声，用肩膀狠狠撞在即将关闭的门户上！
“砰！”
石门彻底闭合，将内外隔绝。隐约还能听到门外传来那黑色流质愤怒的、如同泥浆翻滚般的涌动声，但很快，声音也被厚重的石壁阻隔，只剩下洞内几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得……得救了……”年轻士兵瘫坐在地，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
沈清也背靠石壁，大口喘气，看着手中似乎黯淡了一瞬、但依旧温润的扳指，心中惊疑不定。这扳指……对那种流质怪物有克制作用？是因为其“禁宫”属性，还是因为其中蕴含的、与荆云同源的那种“调和”力量？
来不及细想，他重新举起短剑（剑柄上嵌着一小块备用的萤石），照亮这个新的空间。
这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规整的通道。地面铺着石板，墙壁光滑，没有任何苔藓或水渍，显然不是排水系统的一部分。空气中那种古老香火混合矿物尘埃的气味更加明显。
“这里应该是真正的前朝秘道了。”沈清对照卷轴，发现地图从这里开始，标注变得清晰了许多。“往下走，应该能连接上皇宫地下的主要网络。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检查装备，我们继续前进。”
众人惊魂稍定，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溅到的污秽，检查武器。幸运的是，除了断后的老兵手臂被那黑色流质的黏液溅到，皮肤有些灼痛发红外，并无其他伤亡。
“军师，你那扳指……真神了。”老兵一边龇牙咧嘴地涂抹金疮药，一边感叹。
沈清默默点头，将扳指握得更紧。这不仅是工具，似乎也是与可能还活着的荆云之间的某种微弱联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休息片刻，队伍再次出发，沿着向下倾斜的秘道小心翼翼前行。通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折，偶尔还能看到墙壁上留有早已熄灭的灯盏和模糊的壁画痕迹，描绘着一些祭祀、仪仗的场景，证实了其皇家身份。
越往下走，空气反而越干燥，温度略有回升。那种奇异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同时，沈清能感觉到，握着的扳指，温度在缓慢而持续地升高，并且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有节奏的脉动感，仿佛在呼应着地底深处的某种存在。
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与这脉动趋向同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出现了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就异常厚重的青铜大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瑞兽，中央有两个并列的、巴掌大小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一个像是……虎符，另一个，赫然是扳指！
沈清心中剧震！地图上并未标注此门！但扳指的异常和门上的凹槽，无不表明，这里极其重要！
他走到门前，仔细端详。青铜大门古朴威严，门缝严密，显然不是人力能轻易推开。他尝试着，将手中的黑色扳指，对准其中一个凹槽，缓缓放了上去。
严丝合缝。
“咔……”
一声轻响，扳指嵌入凹槽。紧接着，以扳指为中心，门上的云纹纹路，如同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依次亮起了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光芒流淌，迅速蔓延至整个门扉！
然而，光芒到了另一个虎符形状的凹槽处，却戛然而止，无法继续。大门发出低沉的轰鸣，微微震颤，却并未开启。
“需要……虎符？”沈清瞬间明白了。这扇门，需要扳指和虎符同时嵌入才能打开！扳指是“钥匙”的一部分，代表禁宫权限或某种调和之力；虎符是另一部分，代表对地髓能量的控制或血脉认证。
荆云带着半块虎符，在静园的光卵之中。完整的虎符更是情况不明。
没有虎符，此门不开。
沈清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被一扇门挡住？
就在他思索是否要寻找其他路径或尝试暴力破解（可能性极低）时，嵌入凹槽的扳指，光芒忽然急促地闪烁起来！
同时，门后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无数齿轮和机括开始运转的轰隆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整个通道都开始随之震动！
“不好！触动了什么机关！”老兵惊呼。
“后退！”沈清急忙想取下扳指，却发现扳指如同长在了凹槽里，纹丝不动！
轰隆声越来越响，地面震颤加剧，头顶有灰尘簌簌落下！门后，似乎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被激活了，正在朝着门口而来！
是守护机关？还是别的什么？
沈清当机立断：“放弃扳指！全体后退！找掩体！”
众人慌忙向后急退，刚退出十几步，找了两处墙壁的凹陷躲好——
“轰——！！！”
青铜大门，竟然从中间，缓缓地、沉重地向内自行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精纯的奇异气息（古老香火、矿物尘埃，还多了一丝……炽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门内涌出！
而随着大门洞开，门后的景象，也借着门内不知何处透出的、暗沉沉的红光，隐约呈现在沈清等人眼前。
那似乎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殿堂。
殿堂的中央，并非雕像或祭坛，而是一个向下凹陷的、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矗立着八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布满玄奥符文的青铜巨柱，巨柱顶端，各镶嵌着一枚硕大的、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奇异晶体，如同八只猩红的眼睛，俯瞰着下方深渊。
坑洞之中，并非漆黑一片，而是翻涌着粘稠的、如同熔岩但颜色暗红的液态光芒！正是这些“光芒”，照亮了整个殿堂，也带来了那炽热的气息。
炎髓！而且是高度凝聚、活跃的炎髓之池！
而在那炎髓池的上方，八根巨柱之间，无数道暗红色的光芒脉络从池中升腾而起，在虚空中交织、汇聚，最终连接向殿堂穹顶中央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法阵核心。法阵核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平台，平台上似乎有一个石座，石座上……
沈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石座上，好像有一个人影！一个穿着古老袍服、低垂着头、仿佛陷入了永恒沉睡的人影！
这里，难道就是前朝封印的核心？炎枢？那个石座上的人是谁？是炀帝？还是……更古老的存在？
扳指的异常、自行打开的青铜门、恐怖的炎髓池、神秘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这个地下殿堂，隐藏着这场傀灵灾难最根源的秘密！
然而，没等沈清细看，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那炎髓池中翻涌的暗红“光芒”，似乎因为大门的开启和生人的气息，骤然沸腾起来！
池边，距离最近的一根青铜巨柱旁的地面，突然裂开！一只完全由暗红色结晶构成、形态如同巨蜥、但长着三个头颅的恐怖怪物，猛地从裂缝中钻出，六只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门口目瞪口呆的沈清等人！
一声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咆哮，震撼了整个地下殿堂！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