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李明珠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她自己的娃,她能不清楚?根生长得随她,皮肤白净,大眼睛双眼皮,一米八的个头,站在村里的后生里,那也是拔尖的俊小子。还是高中毕业,要不是前两年运动停课,凭他的成绩,说不定能成王家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又是小队队长,管着二十来号人,谁家不羡慕她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这样的娃,想找个模样周正的媳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偏偏,这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当年根生和林芝都是穿开裆裤的年纪,王大路和林芝爹拜把子,喝着红薯酒就定了娃娃亲。要是没这层关系,就算林芝再能干,她也得顺着儿子的心意,哪会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 在她心里,儿子就是那鲜花,林芝再好,也配不上根生。可做人得讲信用啊,尤其是王大路,一辈子一口唾沫一个丁,最看重说话算话,退婚的事,他是万万不会松口的。
“他爹,要不算了,孩儿是真不愿意。” 李明珠扭头看向王大路,声音里带着恳求,手背的獾油蹭到了衣襟上,也顾不上擦。
王大路瞪了她一眼,烟袋锅子重重拍在桌上:“咱老门老户的,退婚?这要是传出去,全村人不得戳咱脊梁骨?你胡扯啥呢!”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你就是拎不清!退了婚,林芝家那边咋交代?以后咱在村里还咋抬头做人?根生就算再俊,再能,没了名声,谁还愿意跟咱打交道?”
李明珠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她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儿子通红的眼睛,心里就堵得慌。
“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忙。” 王大路说着,把烟袋锅子往炕边一放,掀了掀破旧的棉絮,就躺下了。没一会儿,粗重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土坯房里格外清晰。
李明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煤油灯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映着墙上喜儿的影子,也映着她满脸的愁绪。她想再跟男人说说,可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是一家之主,比她见识多,总不会害孩子的,说不定过些日子,根生就想通了呢?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在呼噜声的陪伴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边王根生从父母房间出来,没回自己的小屋,而是径直走向大门。初冬的夜晚,凉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风吹得生疼,可这点疼,比起心里的冰冷和失望,根本不算啥。
他一直想找个能跟自己说上话的媳妇,不用多漂亮,至少得识字,知书达理,能跟他聊聊《诗经》里的 “窈窕淑女”,聊聊外面的世界。可林芝呢?大字不识一个,跟她说话,除了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猪,就没别的话题,粗鄙得让他心里发闷。他不是非要以貌取人,可至少得整整齐齐,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吧?现在大家都穷,没啥好衣裳,可干净总是能做到的。再说眼缘,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要是连看都看不顺眼,往后的日子该多难熬?
他靠在大门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满是绝望。他甚至恨自己为啥要上学,为啥要识字,要是没学过《诗经》,没向往过爱情的美好,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是不是就能像父辈一样,浑浑噩噩地找个女人生儿育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这会像被抽走了魂,一点也没有要当新郎的喜悦和憧憬。他想呐喊,想把心里的委屈和痛苦都喊出来,想把这桩婚事彻底撕碎,可他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任由冷风裹着他,在黑夜里孤零零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