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昭一路跑回苏家村,直到看见村头那棵老槐树,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可脑子里却像缠了一团乱麻,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刚才巷子里的情景——那个男人硬朗的轮廓,冰冷的眼神,还有捂着她嘴时,指尖传来的灼人温度……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在那里?
“昭昭,咋才回来?挖个野菜去这半天?太阳这么毒,也不怕中暑!”母亲李彩凤正站在院门口焦灼地张望,见到女儿的身影,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快步上前,粗糙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贴上她的额头,眉头拧成了疙瘩,“脸咋这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是不是哪不舒服?”
苏昭昭心里一暖,轻轻偏头躲开母亲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妈,我真没事,就是跑得急了点。野菜……今天运气不好,没挖到多少,下午我再去河边看看。”
她含糊地应付着,空间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暴露,哪怕是面对最疼爱她的母亲。穿越带来的警惕性,早已深植骨髓。
母女俩刚踏进院子,堂屋方向就传来了奶奶苏老太那特有的、带着刻薄腔调的唠叨声,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磨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张着嘴等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净浪费钱粮!还不如早点下地挣工分,或者找个婆家换点彩礼实在!”
苏昭昭心里刚刚平复的波澜又翻涌起来。又来了。
只要在家,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就如影随形。
逼仄的堂屋里,父亲苏老二正佝偻着背,蹲在门槛边,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存在感。
哥哥苏向东坐在小凳上,看到妹妹进来,飞快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无声地传递着“奶奶今天火气特别大”的讯息。
果然,端坐在主位破旧太师椅上的苏老太,吊梢眼一瞥,看到苏昭昭,那火力瞬间找到了更集中的目标:“哟,咱们家的文化人回来了?挖点野菜磨蹭到晌午,真当自己是城里需要人伺候的娇小姐了?我看就是懒筋作怪!”
李彩凤脸色一沉,没接话,径直走到锅台边,舀了碗明显稠厚许多的粥,“啪”地一声放在苏昭昭面前的小木桌上,声音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妈,昭昭身子弱,向东明天还得去修水渠,出的是死力气,不吃稠点咋顶得住?您要是嫌今天的粥稀,我碗里这口还没动,跟您换换?”
苏老太被儿媳噎得哽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狠狠剜了李彩凤一下,知道在这个泼辣媳妇嘴上讨不到好,便又把矛头死死对准了苏昭昭,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我看村东头老王家的儿子就挺好!人家是拖拉机手,吃商品粮的,模样也周正!你俩年岁相当,趁早把这门亲事说定,也能帮衬家里……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屁用,最后不还是得嫁人生娃!”
苏昭昭低下头,拿起筷子默默搅动着碗里的粥,全当是耳边风。这套说辞,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她奶苏老太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心里眼里只有大房的长孙和她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儿子,她爸苏老二在这个家就像是捡来的,连带着他们二房一家四口都是不受待见的受气包。
要不是她妈李彩凤性格泼辣强悍,能豁出去跟老太太干仗,她和哥哥别说读书,能不能安安稳稳吃饱饭都是个大问题。
“奶,昭昭成绩好,以后说不定能上工农兵大学。”苏向东放下碗,闷声闷气地插了一句嘴,试图为妹妹辩解。
“大学?大学!”苏老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嘴角撇得老高,“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上头政策一天一个变,谁知道将来是啥光景?画出来的大饼也能充饥?还不如眼前现成的好处实在!嫁给拖拉机手,立马就能见着回头钱!”
“妈,先……先吃饭吧,孩子都饿了。”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苏老二,憋红了脸,终于吭哧出一句毫无分量的话。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能顶一个劳力了……”苏老太根本不买账,唾沫横飞地要继续她的忆苦思甜兼贬低教育。
“奶,”苏昭昭忽然抬起头,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目光清澈地看过去,“月月堂姐不也没说婆家吗?她比我还大一岁呢,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城里对象?”
苏月月是大伯家的女儿,是苏老太的心头肉之一,平时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她。
苏老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得够呛,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你月月堂姐那是要嫁到城里去享福的,能一样吗?你个死丫头别在这儿攀扯你月月堂姐!她是有大造化的人!”
正说着,话题的中心人物苏月月端着个空碗从厨房里走出来,显然刚吃完。
听到奶奶和堂妹的对话,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快速扫了苏昭昭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一种更深沉的、类似算计的东西,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开了。
苏昭昭最近越来越觉得这个月月堂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瞧不起,而是多了些让她脊背发凉的东西。
一顿午饭终于在苏老太不依不饶的絮叨和李彩凤时不时的硬顶防御中艰难结束。苏昭昭帮着母亲收拾了碗筷,端着盆去院子里的水缸边清洗。
忙活完,她借口回屋歇会儿,走进了父母用破布帘在堂屋角落隔出来的、属于她的小小空间。
这里狭窄、昏暗,只放得下一张小木板床和一个旧木箱。但却是这个家里,唯一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