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奢华的衣帽间镀上一层暖金色,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公式感。沈倾晚安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像一件等待被包装的商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时钟指向下午两点整时,别墅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片刻后,林秘书那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效率感。她身后跟着一个四人团队——两名助理推着两个挂满各式礼服的移动衣架,衣架上的防尘罩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另一人捧着三个大小不一的黑色丝绒首饰盒,盒子上烫金的品牌logo彰显着其价值不菲;最后一位则是一位妆容精致、提着专业化妆箱的女士,显然是造型师。
“沈小姐,下午好。”林秘书的问候一如既然地精准而疏离,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人员,“按照顾总的吩咐,这些都是为您准备的今晚酒会的着装和配饰。请您过目,挑选一套。”
她的用词是“过目”和“挑选”,但语气和姿态却明确表示,这更像是一场必须通过的审核。两名助理熟练地拉开防尘罩,顿时,一整排华美夺目的礼服呈现在沈倾晚眼前。丝绸、缎面、蕾丝、薄纱……各种昂贵的面料在光线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裁剪工艺无可挑剔,任何一件都足以让普通女孩屏息。
然而,沈倾晚的目光扫过这些华服,心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一点点下沉。这些礼服,颜色或清雅或浓烈,款式或简约或繁复,但都透着一股她越来越熟悉的、却与她本性相悖的审美取向——一种刻意营造的清冷、飘逸,带着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仙气。那件香槟色的斜肩垂坠长裙,肩部设计像极了某年苏清清在巴黎时装周看秀时穿过的款式;那件雾霾蓝的A字裙摆礼服,颜色几乎和苏清清某张广为人知的肖像画背景色一模一样;甚至那件最大胆的正红色深V鱼尾裙,其腰臀线的极致勾勒和裙摆的鱼尾弧度,都隐隐指向一种她曾在顾砚深旧杂志上见过的、属于苏清清的标志性风格。
顾砚深甚至连她最后一点选择穿什么的自主权都要剥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喜好的沈倾晚,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无限趋近于苏清清的复制品,从言行举止,到一颦一笑,再到这一身披挂的行头。
“沈小姐?”林秘书见她眼神空茫地停留在礼服上,久未出声,不由得出声提醒,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顾总特别交代过,那件水蓝色的露肩缎面长裙,非常契合今晚酒会主办方偏重艺术氛围的格调,建议您优先考虑。”她伸手指向其中一件。
沈倾晚顺着她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尖看去。那是一件极其漂亮的水蓝色长裙,颜色纯净得像热带浅海,露肩设计展现出锁骨的纤细,缎面材质顺滑垂坠,裙摆处用同色丝线绣着暗纹,并缀满了细小的奥地利水晶,灯光下必然会折射出如同波光粼粼般的光芒,美得如梦似幻,不染尘埃。
就像苏清清在那些高端艺术杂志和社交媒体上精心营造出的形象一样——高雅、纯洁、遥不可及。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屈辱和无力感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摆弄的玩偶,被套上各种不属于自己的华丽外衣,只为了满足背后那个操控者对于某个特定形象的执念。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模仿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就这件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决定今晚吃什么蔬菜一样寻常。反抗是徒劳的,除了会招来林秘书公式化的“规劝”和可能传到顾砚深耳中的“不懂事”的评价外,不会有任何改变。顺从,是她在这个金丝笼里唯一被允许的生存姿态。
“好的,沈小姐明智。”林秘书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任务顺利”的满意,她对身后的助理示意了一下。然后转向造型师,“艾米老师,麻烦你了,妆发也请按照既定方案进行。”
“明白,林秘书。”被称为艾米的造型师露出专业的微笑,走上前对沈倾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小姐,我们这边开始吧?”
沈倾晚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跟着艾米走进了与衣帽间相连的、设备更齐全的化妆间。她被安排坐在一张舒适的真皮化妆椅上,面前是环绕着灯泡的明亮镜子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
艾米的手势很专业,动作轻柔而高效。她先为沈倾晚进行基础护肤,冰凉的精华液拍在脸上,带着浓郁的香气。然后开始上妆。粉底液一点点遮盖掉她因连日休息不好而略显苍白的肤色,遮瑕膏仔细地修饰掉眼底淡淡的青黑。修容和高光让她的脸部轮廓更加立体精致,眼影选用了低调的大地色系,却用眼线笔极精细地拉长了眼尾,瞬间增添了几分妩媚和疏离感。腮红是淡淡的蜜桃色,扫在颊侧,营造出看似自然的好气色。最后,一支豆沙色的口红点缀了她缺乏血色的唇。
在整个过程中,沈倾晚始终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微颤抖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步骤:海绵扑在脸上的轻柔按压,刷毛扫过眼睑的微痒,唇刷勾勒唇形的细致触感……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被装扮”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被物化的屈辱。她不是沈倾晚,她正在被塑造成“顾太太”,一个符合顾砚深要求的、像苏清清的符号。
妆面完成,艾米开始为她打理发型。头发被全部松开,梳顺,然后巧妙地盘起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心机十足的优雅发髻,几缕微卷的碎发被精心打理出来,垂在耳侧和颈边,营造出一种慵懒又精致的氛围。发型完成后,艾米为她戴上了与之配套的珍珠耳钉。
“好了,沈小姐,您可以睁开眼睛了。”艾米的声音带着完成作品后的轻松。
沈倾晚缓缓睁开眼。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无可挑剔的、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样的脸。妆容完美地突出了她的优点,掩饰了疲惫,却也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式化的僵硬。这个形象很美,符合一切对于“豪门太太”的想象,却陌生得让她心惊。
“非常完美。”林秘书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审视着,脸上是公事公办的赞许,“这套妆发与礼服的气质相得益彰。顾总一定会满意的。”
沈倾晚看着镜中林秘书那张精明干练的脸,又看向镜中那个美丽而空洞的自己,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最终没能成功弯起一个像样的弧度。完美?是啊,一个替身,能做到形似,已经算是“完美”了。
接下来是换装。{end} 助理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水蓝色长裙取过来,在艾米的帮助下,沈倾晚站起身,像皇室更衣般被服侍着穿上这件昂贵的“战袍”。冰凉的缎面贴上皮肤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了一下,仿佛被某种冰冷的东西缠裹住。礼服异常合身,每一寸布料都熨帖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窈窕的曲线。但她心里清楚,这合身,或许是基于苏清清的数据修改的,而非为她沈倾晚量身定制。
最后,林秘书亲自打开了那个最大的丝绒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条颗粒饱满、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和一只同系列的手链。“沈小姐,请佩戴这套首饰。顾总说,珍珠的温婉含蓄,最是能衬托您的气质。”她说着,亲手为沈倾晚戴上项链。
微凉圆润的珍珠贴上颈间皮肤的瞬间,沈倾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这感觉不仅仅来自珍珠本身的分量,更来自其象征的意义——枷锁。一件华丽而冰冷的枷锁。手链扣上的那一刻,清脆的“咔哒”声,像是在宣告她装扮完毕,可以“出厂”了。
她再次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女人,一身水蓝长裙,颈间珍珠生辉,妆容精致,发型优雅,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典雅,像一尊被精心打扮好的瓷娃娃,即将被送往某个盛大的展示台。然而,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眸里,却沉寂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男主人归来,进行最后的检阅,然后便被带往那个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名利场,去完成又一次关于“完美替身”的演出。
沈倾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无形的、量身定制的冰冷枷锁紧紧束缚,几乎要窒息。这身华丽至极的行头,不是赋予她力量的战袍,而是将她牢牢禁锢在“替身”角色里的、最精致也最残忍的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