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种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成冰渣的冷,如同亿万根细密的冰针,从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的缝隙深处钻刺出来,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残存的知觉。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海最底层的顽石,被厚重的淤泥和刺骨的寒意包裹,每一次试图上浮的努力,都带来更深的窒息与沉重。
痛。并非尖锐的撕裂,而是如同整个身体被投入了巨大的石磨,被无形的力量缓慢、反复、无休止地碾压、研磨!筋骨在呻吟,肌肉在溶解,内脏仿佛被替换成了烧红的烙铁和冻结的冰坨,在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中交替灼烧与冰封!更深处,灵魂如同被浸泡在粘稠的、充满腐蚀性的污秽墨汁里,无数细碎尖锐的、饱含怨毒与疯狂的呓语,如同亿万只饥饿的毒蚁,在意识最深处疯狂啃噬、尖叫!
陆离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随意丢弃在寒冰地狱里的残破玩偶。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剧痛中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和更剧烈的痛苦。他仿佛能看到自己那具枯槁如柴、布满灰败死气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正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碾碎、分解、化为尘埃……
奶奶……
那张枯槁痛苦、被墨灰色死气侵蚀的面庞,如同烙印在灵魂最底层的印记,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黑暗边缘,一次次微弱地闪烁着……那是他仅存的、没有被无边痛苦和污秽呓语彻底淹没的……执念之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万年,也许只是一瞬。
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这无边死寂的……气息,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第一缕春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层,触碰到了陆离沉沦的意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
浓烈到刺鼻的、混合了无数种难以名状草木根茎的苦涩药气!如同在千年古墓深处熬煮的、饱含了腐土与尸苔的毒汤!其间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从某种活物身上剥离下来的、带着腥甜与焦糊气息的……新鲜血气!更深处,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如同陈年棺木深处散发出的、混合了香料与尸蜡的……奇异余韵!
这气息……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生机?
陆离那几乎被碾碎的意识核心,被这缕奇异的气息轻轻触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在冻土下的种子,被一丝微暖唤醒。他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万钧山岳般,尝试着……掀开那沉重如同铅块的眼皮。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被血污和冰霜覆盖的毛玻璃。只有大片大片扭曲晃动的、浓重到化不开的……幽暗光影在晃动。
他用力眨了眨眼,粘稠干涩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着,试图聚焦。
光……昏暗……摇曳……
不是墓穴深处那种如同凝固尸油般的昏黄幽光。而是一种更加……活泛?带着某种……跳动韵律的……暗红色光芒?
光源……似乎来自……侧面?
陆离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转动着僵硬的脖颈。每一次骨节的摩擦都带来刺耳的“咯咯”声和钻心的剧痛。视线艰难地偏移……
一个……鼎?
距离他躺卧之处不远,一个半人高的、通体由某种暗沉如凝固污血般的奇异金属铸造而成的三足圆鼎,正静静矗立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鼎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扭曲盘绕、如同无数痛苦挣扎的冤魂被强行熔铸进金属的浮雕!那些扭曲的面孔、伸出的枯爪、断裂的肢体,在鼎身表面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混乱地狱图景!鼎腹下方,三只如同从地狱岩浆中捞出的、布满暗红鳞片与尖锐骨刺的兽爪形鼎足,深深抓入地面岩石之中!
此刻,鼎腹内部,正燃烧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火焰!
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或赤红!而是一种……如同刚刚凝固的、半粘稠状的……暗紫色!火焰无声地舔舐着鼎腹内壁,没有爆裂的声响,只有一种沉闷的、如同无数湿柴在密闭炉膛里阴燃的“咕嘟……咕嘟……”声!火焰的核心,呈现出一种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黑!
暗紫与墨黑交织的火焰上方,鼎口处,粘稠如血浆、不断翻滚着灰黑色气泡的……药液?或者说……某种难以名状的……混合液体?正在剧烈地沸腾!每一次气泡破裂,都有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了腐草、腥血、焦骨与某种奇异甜香的复杂气味猛地喷发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
鼎口升腾的蒸汽,并非白色水汽,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灰黑色雾瘴!雾气扭曲盘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勾勒出无数张痛苦嘶嚎、不断变幻的鬼脸轮廓!
药鼎!一座正在熬炼着某种……难以想象邪异药剂的……魔鼎!
陆离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这地方……比那崩塌的古墓更加邪门!他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逃离!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在冰冷的石床上!除了眼珠和微弱的呼吸,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鼎,感受着那粘稠药气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口鼻肺腑!
“嗬……呃……”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醒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如同久病之人虚弱的低语。但这声音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陆离的神经!因为这声音……并非来自那口魔鼎的方向!
陆离的眼珠猛地转向声音来源——石床的另一侧!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坐在一张低矮粗糙的石凳上。距离他不过五尺之遥!
那人身披一件宽大异常、如同将整片夜色裁剪而成的纯黑斗篷。斗篷的材质非布非革,更像是由某种极其细密的、不断流动的阴影丝线编织而成,光线落在其上,仿佛被吞噬,只留下一片深邃的虚无。兜帽低垂,将面容完全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下,只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兜帽阴影之下,那半张……面具!
左半边脸,被一张极其诡异的面具覆盖。面具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如同凝固尸蜡般的灰败骨白色泽。面具的造型极其简约,却又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感——它并非覆盖整张脸,而是如同某种活体生物的半边颅骨,紧紧贴合着佩戴者的颧骨、眼眶和半边鼻梁!面具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光滑得如同打磨过的兽骨,但在那凹陷的眼眶位置,镶嵌着一颗……眼珠!
那不是雕刻!是一颗真实的、仿佛刚刚从某种生物眼眶中活生生剜出的……眼珠!
眼珠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沉淀了万载污血的暗红色泽!瞳孔并非圆形,而是一条不断开合、如同毒蛇般竖立的漆黑细缝!此刻,这颗镶嵌在骨白面具上的诡异竖瞳,正散发着冰冷、粘稠、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穿透兜帽的阴影,死死地……钉在陆离的脸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解剖刀般冰冷锐利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一具奇特的标本,或者……一件即将被投入熔炉的残次品!
鬼医!
一个冰冷的名词如同冰锥,狠狠凿入陆离混乱的意识!带来更深的寒意!
“诡气蚀魂,经脉寸断,五脏如焚,三魂七魄被污秽邪念侵染近半……”那带着奇异温和腔调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更兼强行引动九幽阴煞冲关炼气,根基未固便遭邪器反噬,引动心魔诡面噬主……啧啧……”
那镶嵌在骨白面具上的暗红竖瞳微微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陆离枯槁如柴、皮肤下隐隐有墨色纹路游走的身体,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体内那团混乱污浊的诡气核心。
“如此伤势,寻常修士早已魂飞魄散,肉身化灰十次不止……”鬼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玩味,“而你……竟还能吊着一口残气未绝……甚至……”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冰冷的竖瞳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发现稀世毒株般的……探究光芒。
“……体内那股污秽诡气,竟在自行修补你破碎的经脉?虽如饮鸩止渴,但这份根植于血肉魂魄的‘活性’与‘韧性’……倒是罕见得很。”
自行修补?饮鸩止渴?
陆离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感知自己的身体。剧痛依旧无处不在,但似乎……确实有某种冰冷粘稠的力量,如同最恶毒的泥浆,正缓慢地、强行地弥合着他体内那些被狂暴力量撕裂的伤口?代价是……那墨色的纹路似乎更深了?右臂那条魔化的手臂,此刻仿佛彻底失去了知觉,如同一条冰冷的、覆盖着黑鳞的……死物?不!更像是……沉睡的毒龙?
“你……是……谁……”陆离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裂出血的嘴唇里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剧痛。
“我?”鬼医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法被看见的、极其诡异的弧度。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微微侧身,那只隐藏在宽大黑袍袖袍中的手缓缓抬起。
那只手!枯瘦!修长!骨节分明得如同鹰爪!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惨白!指甲修剪得极其圆润干净,却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冰冷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这只手的皮肤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活体般微微蠕动的……暗紫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刺青,更像是某种寄生的活体根须,深深嵌入皮肉之下,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不适的……邪异波动!
这只手,轻轻按在了陆离枯槁的额头上。
冰冷!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陆离试图挣扎的念头!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不!那并非灵力!而是一种更加阴寒、更加粘稠、仿佛由无数种剧毒精华与阴煞死气高度凝练而成的……邪异能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鬼医的指尖,无声无息地钻入陆离的眉心!
陆离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些原本混乱翻腾、如同亿万毒虫嘶鸣的邪念碎片,在这股冰冷邪异能量的冲击下,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瞬间被强行压制、冻结、驱赶到识海的边缘角落!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醒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大部分混沌与痛苦!虽然身体依旧剧痛难当,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鬼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缓缓收回按在陆离额头的手,那只布满暗紫邪纹的手重新隐入宽大的黑袍袖中。
陆离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刺痛,但眼中的混乱与惊恐确实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深深疲惫与警惕的……清明。他死死盯着兜帽阴影下那半张骨白面具和冰冷的暗红竖瞳,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鬼医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夜枭掠过枯枝,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嘲弄,“不必。救你,不过是因为你这具身体……很有趣。像一株在剧毒沼泽里挣扎求存、却又意外发生了某种……有趣变异的毒草。值得……观察。”
他微微前倾身体,兜帽的阴影随着动作晃动,那冰冷的暗红竖瞳仿佛离陆离更近了些,散发出的审视目光更加锐利。
“小子,你修炼的……是‘诡道’吧?”鬼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穿秘密的笃定。
诡道?陆离瞳孔猛地一缩!《九幽诡典》!引魂铃!那黑红诡面!这一切……都是诡道?!
“看你这茫然的样子……果然是个懵懂无知、误入歧途的可怜虫。”鬼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对无知者的嘲弄,“连自己踏上了何等绝路都不知晓。”
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暗紫邪纹的手,并非指向陆离,而是……指向石室中央那口依旧在“咕嘟咕嘟”沸腾着暗红血沫的魔鼎!
“修仙界,万法争流。有餐霞饮露、采天地清灵之气的玄门正宗,亦有炼尸驭鬼、行血祭魂幡的左道旁门。而诡道……”鬼医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摩擦,“乃是旁门中的旁门!绝路中的绝路!”
“诡道修士,不修灵力,不炼金丹,不求长生逍遥!”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砸在陆离心上,“他们……饲诡!融煞!化魇!以自身血肉魂魄为炉鼎!豢养、吞噬、融合世间至阴至邪至秽之物!将自身……炼成行走于人间的……活诡!”
饲诡!融煞!化魇!活诡?!
每一个词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陆离的神经!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九幽诡典》残页上那些蠕动如活物的血纹!闪过引魂铃吞噬魂魄的邪异!闪过自己右臂魔化后吞噬孙韬精血的恐怖景象!更闪过那张悬于头顶、贪婪注视着他的黑红诡面!
原来……自己修炼的……竟是如此邪异恐怖、将自己炼成怪物的……诡道?!
“诡道三境,一步一劫,一境一死关!”鬼医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冰冷无情,“饲诡境!引邪煞入体,饲育诡种,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被诡种反噬,魂飞魄散!融煞境!身化熔炉,强行融合万千阴煞秽气,如同置身炼狱油锅,时刻承受万煞蚀魂之苦!化魇境……嘿嘿……”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身魂彻底异化,与所饲之诡融为一体,非人非鬼,非生非死,成为游荡在阴阳夹缝中的……魇魔!最终……要么彻底迷失,化为只知杀戮吞噬的邪物!要么……被天地法则排斥,引来九天雷罚,灰飞烟灭!”
死路!彻头彻尾的死路!从踏入第一步开始,就在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离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起自己强行冲击炼气期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想起引魂铃自毁时灌入识海的恐怖邪念!想起那黑红诡面贪婪吞噬他生命精元的景象!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只是那所谓“饲诡境”的……冰山一角?!
“为……为什么……”陆离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濒死般的颤抖,“……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鬼医兜帽下的暗红竖瞳微微闪烁,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陆离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挣扎,“因为有趣。因为……你体内那股诡气的‘根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比寻常的‘饲诡者’……更‘纯粹’?或者说……更‘古老’?更……‘饥饿’?”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的毒性。
“更因为……”鬼医缓缓站起身,宽大的黑袍如同垂落的夜幕,将他整个身形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半张骨白面具和冰冷的暗红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邪光,“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仙界,无论是玄门正宗,还是魔道巨擘,都视诡修为异端!为毒瘤!为必须清除的邪秽!一旦暴露,便是举世皆敌!万劫不复!”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离心上!
举世皆敌!万劫不复!
青云门修士那冰冷审判的目光!血煞宗弟子贪婪残忍的嘴脸!如同走马灯般在陆离混乱的脑海中闪过!是啊……正道不容!邪道觊觎!他早已……没有退路!
“所以……”鬼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残酷,“若想活下去……若想在这万丈深渊中挣扎出一条生路……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微微俯身,那冰冷的暗红竖瞳几乎要贴到陆离的鼻尖!一股混合着浓烈药气和冰冷死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用尽你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吞噬!掠夺!将一切能化为你力量的东西……统统吃掉!无论是阴煞!是邪魂!还是……其他修士的血肉精元!”
“诡道之路,本就是一条以万物为血食、以众生为踏脚石的……绝灭之路!要么,你踩着累累白骨,爬到足以让天地都为之颤栗的‘魇主’之位!要么……就在中途化为他人脚下的枯骨与养料!没有第三条路!”
吞噬!掠夺!万物为血食!众生为踏脚石!
鬼医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赤裸的生存法则,狠狠烙印在陆离的灵魂深处!带来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却又在绝望的灰烬中,点燃了一丝……扭曲的、带着血腥气的……疯狂火苗!
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
为了……活下去!为了……奶奶!
陆离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深处燃烧起来的、混合着无边愤怒与毁灭欲望的……癫狂执念!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灰败死寂的瞳孔深处,一点如同地狱熔岩般的赤红幽光……骤然亮起!疯狂燃烧!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喘,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鬼医兜帽下那冰冷的暗红竖瞳!
就在这时——
陆离那只一直如同死物般垂落在石床边缘的……右臂!那条覆盖着冰冷黑鳞、早已失去知觉的魔化手臂!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覆盖其上的黑鳞骤然亮起!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墨玉!无数细密的、如同活体毒虫般的暗红符文在鳞片缝隙间疯狂游走闪烁!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充满了纯粹吞噬与毁灭欲望的……诡气波动!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强行唤醒!猛地从右臂深处爆发出来!
手臂不受控制地向上抬起!五指张开!覆盖着黑鳞的指尖,五根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如同地狱魔禽利爪般的裂魂骨刺瞬间弹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直地……指向石室中央那口依旧在沸腾着暗红血沫的……魔鼎!
目标——鼎中那翻滚沸腾、散发着浓烈邪异气息与磅礴能量的……粘稠药液!
吞噬!本能的吞噬欲望!来自那条被《九幽诡典》与引魂铃共同改造、刚刚又吞噬了血煞宗弟子精血的……魔化右臂!它……饿了!它感应到了那鼎中药液中蕴含的……大补之物!
鬼医兜帽下的暗红竖瞳猛地一缩!冰冷的瞳孔深处,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清晰的……惊诧与……难以言喻的……探究狂热!
“哦?竟能引动‘饲诡之臂’的本源饥渴?对这‘百骸淬魂汤’产生如此强烈的吞噬反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看来……你体内那诡物的‘根脚’……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吃’啊!”
他缓缓直起身,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如同张开的蝠翼。那只布满暗紫邪纹的手再次从袖中探出,指尖萦绕着一缕更加凝练、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暗紫邪芒。
“有意思……真有意思……”鬼医的声音低沉如同梦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小子,看来……你这条绝路,走得会比我想象的……更加‘精彩’!”
冰冷的石床上,陆离枯槁的身体因右臂那不受控制的、指向魔鼎的贪婪动作而剧烈颤抖着。覆盖着黑鳞的魔爪五指箕张,裂魂骨刺闪烁着渴血的幽光,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牵动着臂膀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更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吞噬!掠夺!变强!
鬼医那如同毒蛇低语般的残酷箴言,混合着右臂魔爪传来的、源自本能的、对那鼎中“百骸淬魂汤”的极致贪婪,如同两股汹涌的毒火,在他冰冷的血管里疯狂奔流、交织、燃烧!烧得他灵魂都在颤栗!烧得那点刚刚被鬼医强行“唤醒”的清明意识,再次被无边无际的疯狂与暴戾所淹没!
活下去!变强!吃掉它!吃掉所有能让你变强的东西!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疯狂咆哮!那是来自右臂魔爪深处、那被《九幽诡典》与引魂铃共同孕育的诡物本能的嘶吼!
不!不行!那鼎……那药……是鬼医的!是救了自己命的人!不!他不是人!他是比血煞宗更可怕的……怪物!吞噬?掠夺?像吞噬孙韬那样?像引魂铃吞噬魂魄那样?变成……真正的……活诡?!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尖锐,如同即将被狂风撕裂的蛛丝,在疯狂的火海中挣扎呐喊!那是陆离残存的、属于“人”的最后一点理智与……底线!
两种意志在他识海深处疯狂撕扯!如同两条争夺腐肉的鬣狗!每一次撕咬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身体在石床上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困兽般的低嚎!灰败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变形,汗珠混合着污血涔涔而下!
鬼医静静地站在一旁,宽大的黑袍如同凝固的阴影。兜帽下,那半张骨白面具上的暗红竖瞳,冰冷地注视着陆离痛苦挣扎的模样,如同在欣赏一件正在被火焰煅烧、逐渐显露出本质的奇异造物。他指尖萦绕的那缕暗紫邪芒微微跳跃着,带着一种随时准备出手“帮助”或“镇压”的玩味。
就在陆离的意志即将被那吞噬本能彻底淹没、右臂魔爪不受控制地要隔空抓向魔鼎的瞬间——
“咳……咳咳……阿离……冷……好冷啊……”
一个苍老、虚弱、带着无尽痛苦与无助的咳嗽声,如同穿透了万水千山、时空壁垒,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陆离混乱沸腾的识海最深处……骤然响起!
奶奶!
是奶奶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微弱,却如同投入滚沸油锅中的一滴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疯狂燃烧的吞噬魔焰!陆离那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属于“人”的意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陆离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那双被疯狂与痛苦充斥、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赤红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瞪大!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燃烧的赤红幽光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剧烈摇曳!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惊恐和更深沉痛苦瞬间攫取的……空洞与……绝望!
奶奶!奶奶还在青阳村!在冰冷的泥地上!被那该死的墨灰色死气侵蚀!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等待着他……唯一的孙子……回去救她!
而他……他在这里……在干什么?!被这该死的诡气控制!被这吞噬的本能驱使!差点……差点就要变成一只只知掠夺吞噬的……怪物?!
巨大的悔恨、自责与如同海啸般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疯狂!陆离那指向魔鼎的魔化右臂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猛地垂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床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覆盖其上的黑鳞光泽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裂魂骨刺也缓缓缩回指节深处。
“嗬……嗬……奶……奶奶……”陆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污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瞪大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沿着枯槁死灰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石床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湿痕。
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和之前的疯狂挣扎而彻底脱力,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石床上,只剩下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痛苦与……深不见底的茫然。
鬼医兜帽下的暗红竖瞳微微闪烁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陆离瞬间崩溃的情绪和瘫软的身体,又落在他那只无力垂落的魔化右臂上。那缕在指尖跳跃的暗紫邪芒无声无息地敛去。
“情之一字……倒是最烈的毒,也是最蠢的锁……”鬼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温和腔调,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漠,仿佛刚才陆离那惊心动魄的挣扎与崩溃,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幕乏味的闹剧。
他缓缓转身,宽大的黑袍如同流动的墨影,走向那口依旧在“咕嘟”沸腾的魔鼎。枯瘦惨白、布满暗紫邪纹的手掌轻轻拂过鼎身表面那些扭曲哀嚎的冤魂浮雕。
“你的根基已损,魂魄受污,寻常丹药对你如同毒药。这‘百骸淬魂汤’,是以百种阴煞剧毒之草、混合了七种异兽心头精血、辅以古战场沉积的怨煞死气熬炼而成……”鬼医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介绍一道寻常的菜谱,“对你体内那饥渴的诡物而言……倒是一剂大补的‘毒药’。”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暗红竖瞳瞥了一眼瘫在石床上、如同失去魂魄的陆离。
“喝下它。能暂时压制你体内诡气的反噬,修补些许破损的经脉,更能……喂饱你那条不安分的‘手臂’。”鬼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否则……以你现在的状态,不出三日,便会彻底被体内诡物吸干精元,魂飞魄散。更遑论……去救你想救之人。”
喝下它?
陆离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口魔鼎上。鼎口翻滚的暗红血沫如同沸腾的岩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臭气息。那里面……是百种剧毒?异兽精血?战场怨煞?
喝下去……会怎样?变成更彻底的怪物?还是……真的能暂时活命?去救奶奶?
巨大的恐惧与强烈的渴望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
鬼医不再看他,宽大的黑袍袖袍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鼎口翻腾的粘稠药液,如同一条暗红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蛇,凌空飞起,精准地悬浮在陆离枯槁的唇边!
浓烈到极致的邪异药气瞬间灌入陆离的口鼻!刺激得他胃袋剧烈痉挛!几乎要再次呕吐出来!
“喝。”鬼医的声音冰冷如铁,只有一个字。
陆离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看着近在咫尺、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的暗红药液。那里面翻滚的气泡,仿佛一张张痛苦嘶嚎的鬼脸。
奶奶……青阳村……冰冷的泥地……墨灰色的死气……
活下去……变强……回去……
巨大的绝望与一丝微弱的、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希冀,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恐惧与犹豫!
陆离猛地张开嘴!如同濒死的鱼渴望最后一口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咬向那条悬浮的、由无数剧毒与怨煞凝聚而成的……暗红血蛇!
粘稠、滚烫、带着浓烈血腥与奇异甜香的药液,混合着无法形容的苦涩与腐蚀性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水,狠狠灌入他的喉咙!冲入他的胃袋!